自己还有满腹交代,想跟温峤身体里的那个他说,只是......
温峤努力擡起灌了铅一般的脚,依旧没有回身看他,“若是无事,在下先行告辞。”
*
就这样一别千里。
使团走后日子突然过得飞快,每天阮铮不情不愿地喂着血,咬牙切齿地数着日子,等着瞧温峤如何熬过那七七四十九天。
温峤白天练剑,晚上去乌娄山山巅,一待就是一整晚,晨间下山,日复一日一成不变。
他与沈南也从不多话,除了,有时收到南邺寄来的信,沈南会来问他几句,将近况记在信上送回。
想也知道,是许翊写来的。
温峤忘记了是哪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能控制着那个小将军。
也许就是在乌娄山巅的那晚,许翊压着他,说“只想要他”时,他无从抵抗,所有理智摇摇欲坠。
他根本无法开口拒绝。
他想说“我也想要你,与你生死相依”,然后看许翊吞下雄蛊,放弃回家,从此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同他一起困在这1600年前。
那时温峤在心里想,如果现在是那个少年,拒绝起来就没那么难了吧。
他会狠狠推开身上那个人,冷眼冷面毫不容情地拔剑相向。
让许翊知道,眼前只是一个不值得的、自私自利的小人。
然后“奇迹”发生了!
那个少年将军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召唤,破土而出一般挡在那个意志力薄得像纸、软弱无能、自私自利的自己面前,一把将许翊狠狠推开。
从那天起,温峤意识到了这件事。
他感到匪夷所思,也自由多了。
不会再时时刻刻担忧突然失去说话、做事的权利。每逢软弱恐惧,便唤那个更强大的少年出来面对一切。
时空翘曲,自己居然从一个被困在躯壳中的人,成了接管一切的主人。
那个少年能完美地解决掉自己的难题,包括——面对许翊。
*
一路回南邺,许翊和风竹快马加鞭。
没有现代交通的1600年前,一千多里也算漫漫长路。
到了南邺,许翊才后知后觉,如何筹谋陵墓修建和返程自然是头等要事,还要稳住几位夫人,防着那色心不死的皇帝,加之上回因着跟温峤的赌局,莫名其妙开始的话本子事业。
自己不管不顾抛诸脑后的事情太多了,而留给他筹谋的时间,已不到二十个月。
更重要的是,许翊并没有那么充足的时间。
他挂心温峤,不到一个月后,温峤即将面对痛不欲生的四十九天。
许翊想尽快安排好一切,赶回闽越陪在他身边。
几乎刚进南邺京城,皇帝便遣人来召许翊进宫。
许翊心下诧异赵婴齐手眼通天,突然瞥见身边的风竹,心里浮起些酸涩。
这阵子与他朝夕相处、患难与共,许翊已觉得风竹于自己亦师亦友,差点忘了,风竹一开始便是皇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风竹不知为何,一路上倒是有些心不在焉。
“主上......”
“怎么?”许翊平静转头看他。
“我想告假一天,去寻我的恩人。”风竹踌躇不安地开口。
“恩人?”
“当日我被阮铮的巨狼咬伤,这位恩公将我救下,本应早些去拜谢救命之恩,因追随主上去了闽越所以耽搁了......”风竹解释道。
“救命之恩,乃是厚德大恩,应当去一趟。”许翊点点头。
许翊又看了眼恭敬立在原地,打算在宫外等候的风竹,
“拣日不如撞日,你回府备些礼物,现在就去吧。”见风竹犹豫,他补了句:“我自由惯了,出宫后自行回府即可。”
“谢主上。”
风竹没有骑马,沿着街道缓步而行。
南风馆算得上是南邺京中最负盛名的风月之所,只是它与寻常青楼楚馆颇为不同,坐落于一处行人稀少、颇僻静的巷弄,仿若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青砖灰瓦古意盎然,显眼的招牌都没有一个。
风竹到了门口,请人通传,不一会儿,小厮领了他进了曲径幽深的一处后院。
微风轻拂、竹影婆娑。
后院深处伫立着一座四角飞檐的古雅小亭,有人静坐于亭中抚琴,琴音如流水潺潺,悠扬婉转。
风竹循声而至亭阶之下,见到了那个背影,黑发如瀑,白衣胜雪。
他擡脚想继续步入亭中,一个清秀的小童子挡在他面前。
“这位公子请留步。”
风竹远远对着那个背影作了一揖,朗声道:
“在下风竹,特来拜谢清扬公子救命之恩,因琐事耽搁,未能及时前来,望公子海涵。”
“公子客气,举手之劳。”裴清扬依然背对着他。
看着他的背影,听着那原本便觉得熟悉的语气和声音,风竹莫名地心如擂鼓。
风竹忽然急迫地希望裴清扬转身,却大失所望地见裴清扬抱起琴,从另一边走出亭中,他急忙出声:
“清扬公子请留步。日前风竹目盲,未曾有幸得见恩公......”他有些赧然没有说完。
身畔的童子没有放下拦住他的手:
“京中无数名流雅士想见我家公子,如今都已排至月末,公子还请留步。”
风竹忽得生出一股冲动,他并未理会童子,继续扬声:
“恳请清扬公子见风竹一面。”
他忐忑地等着,许久,听见裴清扬疏冷的声音:
“日前与风竹公子有缘,救下公子实在举手之劳,
如今缘分已尽,就此山高水阔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