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深夜，银钩高悬。

左夫人新近得了几罐上好的杨梅佳酿，母家宗族快马加鞭送来上好的杨梅。于是，她请了皇帝与几位姐姐一同来品尝。

席间不知不觉，赵婴齐酒喝得太多了。

筵席后，众人一同听曲儿。

这曲儿改编自如今京城中最红火的话本子《容月于渊》，得知这是许翊从隐世高人处求来的故事，皇帝与几位夫人不禁咂舌。

这许翊，当真令人惊喜。

《容月于渊》扮演容月的角儿唱腔婉转动人，时而惆怅、时而激昂、如泣如诉，实在扣人心弦，几人忍不住屏息凝神。

最后岐渊公子怀抱着容月的尸身，垂首悲怆痛哭时，赵婴齐一颗心像是蓦地被人狠狠扎进一柄利刃。

容月公子最后望来的那一眼，令他久久不能忘怀，他克制不住地想起了在自己怀中血流遍体一身红衣离去的闳子高，眼眶酸涩难当，若是子高还在世，会与自己长厢厮守吗？

于是，一曲终了，赵婴齐迫不及待起身，向容月公子走去。

惹人心疼的伶人被一顶软轿擡回了赵婴齐的寝殿，被摁在身下一遍又一遍带着电流般的悸动与战栗治愈着，一直折腾到了近寅时。

赵婴齐看了眼榻上香汗淋漓、精疲力竭的娇躯，忽觉心烦意乱，于是叫来侍卫将其速速送出宫去，转头步向寝殿后的浴池。

今日池边有一股浓洌的异香，许是宫女在池中熏染了花瓣。

赵婴齐整个人闲适地泡在水中闭目养神，倏尔窗外一阵暖风拂面，他微眯着掀开眼帘，隔着层层叠叠的水雾蒸腾，瞧见一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子高？”

他下意识从水中站起身，慌忙抹去脸上的水气定睛去瞧。

眼前之人一袭黑色的袍衫，衣袂随风，如墨云般流动，微风轻拂过他如瀑的秀发。

那张面容还是那样仙姿玉貌，眉宇间凝着不似尘间之人的疏离。

赵婴齐强压下即将跳出胸腔的心脏，草草披上外衫，赤足奔向那个身影。

还未待奔至跟前，已是泪水盈睫。

他一把将那个身影抱在怀中，“子高，告诉我这不是梦，不是梦！”

他攥紧那一双手臂，不是梦，自己实实在在地触到摸到了。

只是，望向他的那双眼眸中瞳色幽深如夜，又如静水沉璧：

“小武，看来你没有忘了我。”

听见这一声小武，赵婴齐的泪水终于如破堤的洪水般涌出。

许翊心中的大石落下了几分。

这个名字得来颇为不易，谋事前自己暗中见了右夫人，右夫人着实回忆了良久，终于忆起少年时期曾听过闳子高对皇帝的爱称。

许翊望着泪水涟涟的赵婴齐，也是为情所困的可怜之人，他敛下心神收起那一丝不忍，正色道：

“还以为小武再也不会记得故去多年，已是累累白骨的我了呢。”

赵婴齐眼见着闳子高对着自己淡淡弯了一下眉眼，却是全无笑意，不由怔住。

“小武，可曾有一刻思念过我？”

许翊轻轻侧过身，似是有些不悦地拂开赵婴齐抓着自己的手。

“我想你，没有一刻不想念着你。”赵婴齐急切地剖白着自己。

“是吗？”

许翊收放自如，深情凝视着赵婴齐，眸底闪烁了一下，又敛下了光芒。

“你可知，我日日都在底下盼着，待你百年之后，要与你泉下相见，只是如今我不再盼了。”

许翊的语气像是带着半分眷恋和万般的不甘。

他脑中突然有个欢快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许翊，我说，你没走演员这一行，真的是娱乐圈的一大损失啊！」

「闭嘴，再吵走了！」

声音乖巧地戛然而止。

许翊眸色晦然一片，回望着赵婴齐。

“为何会如此......子高为何会不再盼了？”

皇帝神魂剧颤地开口问道。

“陛下有了新欢，就连百年之后入葬也计划好要携着那新欢一道，许他生生世世。子高甚为艳羡。

只是，我虽爱你重你，也不愿与他人共侍一夫，我宁可守着你曾对我许下的那个誓言，就此灰飞烟灭。”

许翊的语气又重了几分。

赵婴齐如梦初醒，释然笑了起来，将人宠溺地圈拢住，想去寻找他的唇，却被他偏头避开。

“原来是这样，那董贤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只是我思念太盛，太孤单，才寻了他来替你。

子高你放心，我定然不与他合葬便是。”

见闳子高垂眸不语，赵婴齐追问，“子高，我如何才能与你泉下相见？”

“若皇帝心中还有一处角落留给子高，那么便在离天更近的鸣象山建陵寝，陵中留一条仙道给子高，

皇帝从陵中得道飞升之际，我等不容于天地的幽冥也许还能拽住一片仙袂，留一缕残魂。”

许翊侧脸冰冷，他疲累地合上双眼。

“子高说这话当真是赌气，我心中当然有你，只有你！”

赵婴齐五脏六腑开始钝痛不安。

夜空星辉闪烁，照映在那个身影上如梦似幻，令赵婴齐不禁心神荡漾。

许翊转身欲走。

“别走......子高，我曾以为，你转世来找我了，没想到还能这样见到你。”

赵婴齐语带犹疑，“你能留下吗？便这样留在我身边？”

许翊轻轻呵笑一声，“小武，我一直在你身边等着你，看着你，只是你不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