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人对于未知，总是充满恐惧，尤其是对经历过一次死里逃生的人来说。

每天蹉跎着日子等待审判日的降临，无异于洗颈就戮。

对于四位夫人来说，亦是如此。

尽管第一天回到建兴十二年，许翊已然信誓旦旦定会救她们出这命运的藩篱，然而危机摆在眼前，一个个都如坐针毡。

若干年前，延武皇帝赵延光刚刚忿然斩杀了儿子的情郎闳子高，生怕他重蹈覆辙，迫不及待为他开枝散叶。

于是，高门世族纷纷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送入宫中参与选秀，赵延光与皇后一起亲自挑选出了这四位夫人。

赵婴齐有龙阳之好，养了十几个男宠。

为了子嗣，几位夫人仅是每隔几月碰上一两次，平日里就将她们束之高阁。

说来奇怪，四位夫人没有一位成功受孕，倒是行宫中一位出身低贱的丫鬟怀了孩子，为赵婴齐生出了唯一的子嗣赵颉。

四位夫人那样成日被冷落着，渐渐都生出了异心。

泰夫人景和公主几个月前已然与情人阮铮暗通款曲，预备伺机逃回闽越。

左夫人陈文瑾出嫁前曾有过一个与她海誓山盟之人，于礼部任职，在她入宫后便心灰意冷地辞官归隐，左夫人心中一直念念不忘。

而年龄最小的蓝夫人蓝钰儿在右夫人处见过几次前来诊脉的沈南后，竟是一颗少女心扑在了沈太医身上。

*

立冬宴后，三位夫人听闻许翊与温峤将一起留在宫中，第二日便齐齐寻了由头赶来凤栖殿。

左夫人噙着泪拽住许翊衣袖：

“许侠士，若是小将军都能死而复生，此生我与谈殊大人是否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泰夫人将许翊叫到一边，凤眼含春，

“许上仙，这次你们去闽越，阮铮哥哥有没有说过何时会再来看我？您神通广大，可否，可否让我与阮铮哥哥再续前缘？”

少女蓝钰儿也排着队，怯生生开口，

“许翊哥哥，听说一旦时空扭转，覆水可收，能不能让我也重来一回。

这次我定然不入宫，要让爹爹求陛下将我嫁给沈太医才好。”

如花美人各自怀春，你一言我一语，许翊头一个比十个大。

他看着几位亭亭玉立、芳容丽质的夫人，只觉是一枚又一枚滴答作响、掐着秒表的定时炸弹。

他不由瞥了眼右夫人，见她端坐如钟，优雅地举起杯盏喝茶，没有过来说话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

毕竟是皇后，气度到底不凡，不囿于情情爱爱。

“够了！”

右夫人捏着眉心，啪一声将杯盏砸在桌上。

“成日里都是说这些，弄得人头昏脑眩！

生死存亡当前，满脑子还想着谈情说爱。若是不想化成灰，都给我老老实实呆到入皇陵的那一天！”

“玉姐姐，我们还年轻，想有未来，不想再死一次了！”景和公主拧眉。

“许侠士已然在辛苦努力筹谋，定会救大家性命！

若是在那之前胡作非为，破坏了全盘筹谋，我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右夫人疾言厉色起来。

三位夫人乖乖噤了声。

许翊拱手，

“确是如此，还请几位夫人不可轻举妄动，情爱事小，生死关天。

在下已有万全之策，绝不会让夫人们再次性命堪虞。”

温凌玉心烦意乱，她冷下一张脸将三位夫人赶走后沉思片刻，转头神情凝重地开口：

“许侠士，赵婴齐昏聩无能、荒淫无道，不配做天下之主！

敢问许侠士，我可否将他从皇位上一脚踹下？

大不了到时候将他的尸首用裹尸布一包，送入陵墓，我自己再去陵墓里走一遭便是？”

许翊额角眉心同时剧烈抽动起来，自脊背蹿起被满屏bug支配的恐惧来。

救命，怎么都穿越到1600年前了，自己还是一个上班搞工程，下班补bug，四处救火的满级社畜啊？

*

“右夫人”，许翊神色端肃说道，

“恐怕在熹和元年之前，我们都要确保皇帝好端端、活生生地在皇位上坐着......

改朝换代、皇权更叠之事牵掣甚广，牵一发动全身！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娘娘，峤儿人呢？”

许翊好不容易从崩溃中回神，注意到已许久不见温峤踪影。

“刚刚几位夫人来，我怕她们口无遮拦在子徉面前说漏了嘴，便打发了子徉去佛堂抄经，过几日便是我们父亲的忌日。”

温凌玉说道。

“一同去看看吧？”许翊站起身。

凤栖殿的佛堂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

温峤静静跪坐在木质书案前，正对着一卷古朴的经书认真抄写着，姿势优雅，眉眼间专注庄重，沉凛自如地提腕，笔走行云。

两人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温凌玉嗟叹：

“笔画风姿绰约又不失骨力遒劲！

很久没看子徉写字了，原来书法已然小有所成！”

她突然噗嗤笑出声。

“子徉，你可还记得？

以前你的字写得实在不堪入目，父亲每次看了你的书法，总是遏制不住脾气大发雷霆，说你用剑在石头上劈出的字都比用毛笔写得美观。”

温峤轻轻摇了摇头，仰头看向温凌玉，扬起唇角。

他甫一来到这个世间，老将军就已然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