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安宁已心乱如麻一整夜。

昨晚父亲偷偷叫她过去，叮嘱她若是不想失去雪生，今天白天一定跟紧他，瞧清他见了什么人，都说了什么话。

雪生借口买药捕鱼，一早出了门，她便托了王妈子来帮忙照看天赐，将长发梳进发帽，扮成小厮模样。

在医馆门口寻见人，便远远跟在后面。

她瞧见自己深深眷恋着的雪生哥哥，被那个之前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俊逸公子抱进怀中封唇深吻着。

那公子情难自禁、一声声唤着的是爹爹曾经提到过的那个名字。

还未待她心绪平复，安宁听见那公子求雪生一同回邺京，见他放不下妻儿，那公子道：

“峤儿，既然是你的亲生骨肉，我定会当作自己的孩儿呵护、悉心教养。

只是那个女人——

我断不会容她活在这个世上......必须要去母留子，以绝后患！”

更令她悚然心惊的是，她看见平日里一贯温柔小意、对自己呵护备至的雪生哥哥竟点了点头。

公子显得很开怀。

“这样才听话！我这就安排，等你传讯我便去将人处理干净，我们带上你的孩子一起返回邺京。”

透过灌木丛，安宁看着那人隐在阴影中的表情，撞进那幽墨般沉黑的瞳孔时，她身上寒毛倒竖、心脏怦然几欲破胸。

「所以，自己的命运已经被人轻易地决定了吗？——如同一只鹌鹑，随时等待着被人扒皮脱骨的那一天。」

耳中是尖利细长的鸣叫，她立时就想要逃。

*

安成自雁山集市回来便铁青一张脸。

昨天晚上在溪边，自己远远窥探到的那个与雪生卿卿我我的男人，无论身形还是感觉都很像雁山集市上给了他一锭黄金、自称明珩的富家公子。

只是天色太暗他瞧不真切。

今日白天到了雁山集市，那明公子果不其然没有现身。

安成如今想明白，许是自己当时已被那明公子瞧出了什么端倪，那人借机打探、顺藤摸瓜找到了雪生，自己还傻乎乎真以为天降横财。

他实在心神难安，将货物抛售一空，便匆匆往家赶去。

到了家中，雪生正待在厨房准备晚饭，安宁刚喂完天赐躺在床上。

见安成返家，安宁不及穿鞋，赤着脚便跑下床，泪水涟涟投入父亲的怀抱，“爹爹，救我！”。

“出了何事？”安成闻言愕然。

安宁不敢高声，生怕被雪生听了去，抽泣着将今日在林边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儿倒出，安成听得简直火冒三丈。

“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恢复了记忆，便想一脚将我们踹开！”暴怒之下他即刻便想冲过去与雪生对质。

安宁一把拉住安成，“爹爹，万万不可冲动！！！”

安成被这一句棒喝得清醒过来。

对那群高高在上的贵族来说，拿走自己与女儿的命有如摁死蚂蚁一般简单。

救下雪生时，他曾以为老天爷终于眷顾了安家一次。

谁曾想，蝼蚁之辈，到底还是无法逆天改命吗？

*

安成是个逃兵。

入了行伍离家征战多年，从战场上逃走后，他便改名换姓，在离家不远的邙壁落叶生根。

选择这里的原因无他，安成入了军籍又脱逃，是犯了死罪，除了零散苦力，很难寻到正经营生。

好在邙壁是兵家必争的险要之地，战事频发，不少当地的百姓会在战后去战场捡拾箭头、刀剑和铠甲。

安成光是去战场拾荒，已足够维持生计，运气好时，还能摸到死尸怀中的碎银。

就像大半年前的那场追击锡金敌军的大战，敌军遇雪崩尽数被埋，不少投机之徒听闻锡金邦的战象和士兵爱佩戴金饰，趋之若鹜闻风而来，不少人收获颇丰。

安成也与那群投机之徒一道，乘着风雪交加南邺军还没来得及收尸，在雪地里赤红着双眼掘地三尺。

挖了数个时辰，也没有掘到一头大象，倒是看到了绝壁上的一片红色的衣角，衣料上佳，定是身份不俗之人。

他顺着峭壁手脚并用地爬下，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将那片红色衣角的主人从被大雪掩盖的洞xue中拖出。

看到那张脸时，安成愣怔住。

五年前那场举国震动的邙壁之战中，他如常捡漏在死人堆里救下过一个男孩。

也是这样一身红衣，只不过那时是被鲜血染尽的战袍。

男孩不过十多岁，被他从尸山中拖出时双目紧闭、气息奄奄，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当时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容，渐渐与眼前这男子的面庞重合——

纤长睫毛，冷白的面庞，比世间最貌美的女子还要漂亮上三分，是令人过目难忘的容颜。

救下同一个人两次？这是老天爷安排的吗？

他用板车将男子拖回家中。

不知是摔下时震伤了头部，还是在洞xue中闷得太久心疾复发，男子足足昏迷了十日，再次醒来后，已是记忆全无。

安成为他起了个名字，叫——雪生。

哪怕偶然从邙壁附近的招贴上得知了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份，安成也只是鬼使神差地瞒了下来。

因为，他唯一的女儿。

妻子去世后，安成便一直与女儿安宁相依为命。

为了养家，他常年在外奔波。

不知安宁于何时、与何人偷尝了禁果，莫名怀了身孕。

每当他试图追问，安宁便哭得厉害，直至泣不成声，最终索性一言不发。

救回雪生后，安宁的一颗芳心全然为他牵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