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就着油灯极为昏黄的幽光,也能瞧见他满脸胡茬、眼下大片的乌青,衣服上斑驳污渍,是已经凝固多时的深色血迹。
自皇上遇刺到现在,足足十天,他与裴清扬靠着这里的水、粮和药品,撑了这么多日,只是裴清扬眼看就要不行了。
“清扬公子何时开始发热的?”温峤问道。
“前天开始的。我用了金创药为他处理伤处,箭——箭我不敢贸然拔出。
我不太通药理,主上提前放在这里的草药我每样都用了一些。只是,只是耘墨还是起了热症,时而觉得寒冷身颤,时而又会——”
风竹的声音惶惶不安。
正说着,裴清扬意识恍惚间突然痉挛不止。
风竹手脚并用爬过去紧紧抱住他,将自己手掌塞进他齿间,让他咬着,生怕他痉挛之下将舌头咬破。
不一会儿,风竹的手掌便鲜血淋漓。
“风竹,你的手臂上......”
许翊见风竹左臂细密的刀伤,心紧了紧。
“主上,无妨,是我自己割的,耘墨......耘墨他流了许多血,我害怕他撑不过去,想着喂他一些血——”风竹声音哽咽。
“你有几日未合眼?”许翊眼看着风竹站起身,脚步踉跄,头重脚轻模样,开口问。
“我无大碍,陆陆续续有休息一下,主上,求主上救救他!”
许翊低头沉吟,裴清扬在此处足足十天,哪怕现在立刻下山寻钱枢乙,仅凭这1600年前的医术,恐怕已是无力回天。
他有满腹疑问,想知道为何裴清扬性命也不顾要刺杀赵婴齐,想知道风竹与裴清扬究竟有何瓜葛,只是现在,并不是追根究底的好时机。
还有一个时辰,丧仪便要开始,虫洞即将打开。
许翊不由抿紧唇。
“许翊......”温峤像与他心有灵犀一般,伸手过去与他手掌交扣,目光撞进那双犹疑不决的眼眸中。
*
陵墓那头的声响顺着细长的暗渠清晰地传过来,丧仪开始了。
数不胜数的宝藏流水价运进陵寝的耳室。
守陵的士兵将殉人殉牲一股脑儿擡入陵墓,抛进殉葬坑中。
已然饮下鸩酒的四位夫人的棺木紧随其后,被擡入陵中。
最后,永寿皇帝身着金缕玉衣,躺在棺椁中踏着吉时良辰入殓。
一切就绪,巨大的封门石轰然坠下,安全屋顶部尘土被震得簌簌落下。
约莫半柱香功夫,尘埃彻底落定。
“峤儿,走吧!”
两人携手沿暗渠步回墓室。
温峤于主室、侧室、耳室、后室间走了一圈,壁龛、棺椁检视一遍,赵婴齐和四位夫人的棺木分别在主室和东西两侧的墓室中静静停放,殉人殉牲随葬物都是当时出土的形态。
一切参数均符合。
许翊拿出通道启动器,「参数校准——」启动器响起提示音,旋即发射出一圈圈红色的波光,半分钟后,启动器亮起绿灯。
「通道启动预备中」
“峤儿,通道启动成功后,虫洞会开启三十分钟,我去送夫人们出去,你便乖乖在此处等我,千万不要乱跑。”许翊嘱咐道。
他要尽快将四位夫人从棺木中救出,再去将风竹和裴清扬扶过来。
“许翊,这还没回去就把我当娇弱金丝雀一般养着了!我与你一起,这样快些。”
温峤扬眉,刷得抽出短剑。
突然,他认真凝视许翊,“你是忧心我临了改变主意,不跟你回去?”
许翊被说中心事,不禁愣怔。
“许翊,你当真幼稚!若我不愿跟你走,用笼子关住我我也有办法脱逃,既然我答允了你,便绝不会弃了你在这世间独活!”
明明带着薄愠,却说着生死相随。
许翊鼻子发酸,笑了笑:“好。”
两人一起撬开夫人们的棺木,将几枚气味刺鼻的药丸塞进她们嘴里。
夫人们服下的不是鸩酒,而是钱枢乙特制的假死药,饮下后,呼吸会变得极其微弱,脉搏几乎无法察觉,皮肤冷却苍白如纸,对氧气的需求也会降到最低,即使在封闭的棺木中也能存活好几个时辰。
不一会儿,四具棺木里传出剧烈的咳嗽声,“这什么味道,呛死我了!”
穿着繁复宫装、面色惨白的貌美女子接二连三从棺木中爬出,那场景诡异非常。
许翊不由想起穿越过来的第一天,墓室中便是这样一番可怖的情形。
四只禁婆一般的女鬼将他惊得晕厥,而那时的温峤,在自己怀中鲜血流尽、身殒魂销。
思及此,他忍不住收紧握着温峤的手掌。
等几人都彻底清醒过来,许翊在前方引路,“诸位夫人,事不宜迟,赶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