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2章第72章落梅
“陆将......小娘子,咱们可怎么出去啊?”
陆玄法接到高瑛传来刺探益州的命令后,当即派遣斥候部队混入益州,说来也怪,这益州各地城池好似无底之渊,将士们去一个丢一个,杳无音讯。
整个益州死气沉沉,可和那瘟疫带来的人间炼狱的死气还不大一样,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城中亦是偶有进出。
但......太安静了,安静的叫人害怕。
陆雁大体也清楚之前的人为何扮作农夫混不进去——谁家农夫都是些精壮少年郎,大白天不务农业,成群往城里走?
故而她一开始就只带了个老炊兵,叫他扮作她阿耶,截了他人的出行文牒,混入蜀郡。
结果这蜀郡,里里外外都叫她目瞪口呆。
自刺史,太守等一众高官下到小民百姓,都信仰所谓的“玉真娘娘”,每月初一、十五都要行傩做法。
陆雁也几次陷入险境,多亏她机警,才几次逃过血光之灾。
“等。”陆雁拈了颗蒲桃,送入嘴中,“他们今晚不是要作法么?咱们去将那玉真娘娘的神位给烧了吧。”
高瑛的判断没有问题,这益州上上下下当真是烂了个透,官员欺上瞒下通过一场场法事攫取民脂民膏,而百姓也畏惧玉真娘娘的“惩罚”只能屈服。
陆雁注意到,那些教徒当中也分三六九等,只有最虔诚的信徒,才配得到所谓的“红线赐福”。
也不知道这陈国朝廷知不知道自己的一州之地成了这么个鬼样子。
“烧,烧了?”
“嗯,声东击西,围魏救赵,一把火烧了这神位仪仗,然后直接从东南角的城墙翻过去,逃到芦苇荡里。”陆雁随意捡了根树枝,就着泥地划出蜀郡城内的部署,说着今晚的打算,“咱们在这个风雨桥上,用弹弓将裹了桐油的火弹射过去。”
“那些信徒的旗帜仪仗我观察过,不少用的是极容易被点燃的料子,今晚还正好刮东南风,够他们喝一壶了。”
“他们没那么快灭火,东南风会点燃沿街的酒招子,为了遏制火势,城墙上的士兵定是会来救火的。”
陆雁说完,三两下将泥地上的画给踩了个七零八落。她的容貌有大半故意损毁在了战场上,可明眸灿灿,挡不住她的锋锐,“我们,就可以趁势出城。”
老炊兵闻而抚掌,“难怪陆将军收你做义女,今夜要是这事能成咯,够老汉我给孙儿吹后半辈子了。”
“会成的。”陆雁拍着他的肩,安抚军心,“我一定让你平安出城,让你能和乡里人吹几十年!”
......
“陛下,这是给皇长子拟定的名字,还请您过目。”皇子起名,历来由皇帝亲定,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高瑛丝毫没有要给这个孩子起名的意愿。
宫里宫外议论纷纷,萧夫人触怒陛下而失宠一事甚嚣尘上。
礼部硬着头皮拟了字,呈交给高瑛。她再生气,再不上心,这孩子总归还是要入玉牒的。
“都不好,再议。”高瑛眼皮子都没擡,就否决了这些官员们绞尽脑汁猜皇帝心思所得来的字。
“陛下,这,皇长子已经六月有余......”
“卿若无事,不如好好替朕想想今岁的取士一事上,成天盯着朕后宫孩童是否有名姓,未免有些太闲了。”
“......臣,遵旨。”礼部来的官员摸不着头脑,陛下这些行为是愈发令人琢磨不透了。
高瑛烦闷的很,哪里有心思听这些官员说这些?
益州一直没有消息,洛阳的风声也暂时还未见端倪,她就快没有耐心了。
好容易将今日的政事办完,高瑛将朱笔一搁,又陷入到了无尽的空虚中。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木偶,每日按部就班地将手头事情做完,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循环中枯萎凋零。
“李闼,”高瑛披上了紫貂裘,“随朕出去走走吧。”
她登基以来,宴会都不曾有过几次,也从未兴修土木,一颗心全扑在萧约和政事上。
这颗心的一半被她强行挖走,剩下的一半也不过是在茍延残喘着所谓的理想。
月光如水,“李闼,你说,那些宴饮游猎,歌舞丝竹,当真能令人快活吗?”高瑛走在长街上,身后跟着长长的皇帝仪仗。
李闼被冷不丁地一问,踟蹰道,“许是快活的吧,毕竟天下除皇帝得配享受这些,其他人是拥有不了的。”
莫不是小皇帝要开始享乐殆政了?
“是么。”高瑛只淡淡丢下两个字,依旧踏着月色在宫内漫步。
九龙池畔,垂柳依依。空中忽而传来阵阵琴音,高瑛顿步。
宫内善琴者,非萧夫人莫属。
李闼小心翼翼地觑了眼高瑛的脸色,“陛下?”
高瑛驻足,听了一会儿,“你听出来是什么曲子不曾?”
李闼哪里懂这些,“小的只会些伺候人的功夫,不懂这些音律。”
“梅花落。”高瑛轻声说道,“好好的横吹曲给改成了古琴曲,真是不伦不类,又故意惹愁肠。”
说完高瑛就一甩袖,转身离开。
她何必再来招惹她呢?高瑛原本空空的心又被人强行塞满了乱麻,她好不容易静下来,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不再想她!
“传朕的旨意。”高瑛忽而顿住,朝李闼吩咐道,“以后宫中西林园,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奏乐唱曲儿!”
这不就是传令给萧夫人,朝她甩脸子吗?
“陛下不愿见妾身,何必殃及其他人。”不知何时,梅花落的琴音停了,身穿鹤氅的人肩头落着花碎,清冷透彻,红了眼眶。
“你知道朕不愿见你,又何必来我面前,徒增厌烦,失了体面?”高瑛定在原地,靴子像粘在青石砖上,不肯转身半步。
绀紫色的衣袍下,她的脊背单薄而笔直,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