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第95章尘埃

洛阳宫,东上阁。

内侍鱼贯而入，呈送上银炭、手炉、点心、饮子。

纵生变故，高瑛对待杨盘依旧是温和了。

椒花生香,温桲染气。

山水屏风将神凤七年的第一场雪隔在丝织绸缎后的雪白明灭处,灯映白雪,琉璃流光，好一派宁静祥和之境。

杨盘没有动内侍们呈上来的东西,苍老的腰杆挺得笔直。

这饮子杯盏呈了两份，想必是等会儿还有人来。

杨盘在等那人来。

隐约在绵绵雪声中听闻步伐踏在雪上才能出现的绵密脚步声，杨盘擡眼望窗外,才惊觉这场雪下了许久。

侍女提着宫灯,领着来人,她一身雪狐裘，在这碎玉琼花中像极了雪山上的神女。

杨盘一愣，继而松了些许气，“臣没想到,会是昭仪来此见臣。”

弄云替萧约解下身上遮雪的斗篷,退至一旁，萧约缓步上前,坐在了杨盘另一侧的位置上。

“妾身听闻,杨相曾为陛下讲习《公羊传》。”开口却是不相干的事情。

此话一出,将杨盘瞬间思绪扯回到了十年前的某个晌午,日头正烈，小皇帝对他争辩不当因为国君过失而贬斥夫人。

当时之事,如今之景,令人唏嘘。

“......是，”杨盘在回忆中溺了片刻,“那时候的陛下......呵......陛下自小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很有想法。”

高瑛在排除掉萧约以外的事情上，都做的合乎一个帝王该有的判断。

很难想象那个幼年时期连亲生母亲都不甚在意的遗腹子，最后却能成长成如今模样。

“臣还记得......当年昭仪伴驾第一次秋狩，陛下遇刺，拉着臣的手，说要做一对千古君臣。”

当时所愿，当时所言，却是不知是一开始就是虚假幻梦一场，还是而后年岁故人叹变。

“皆随河洛汤汤入东海而去。”

杨盘将饮子惶惶然送入口中，“臣斗胆冒犯，昭仪，您可畏否？”

......

“妾身从未畏过陛下。”

萧约与杨盘是不同的，她本就一无所有，苍天黄土，踽踽独行，一人而已。

“妾身平生所求，本就不多。”萧约惋叹，无论是幼时为民立愿，亦或是后来君子立身，再或是最后只得偿愿偿心。

她所为，少有为身外物而始。

“平生未敢有遇陛下之愿而遇陛下，乃妾身幸事。”萧约坦然，“无论日后结局如何。”

杨盘微微震动，半晌才回神，“......是么......”

“......这些年，许多事情，臣也有些说不清了。”

或许高瑛的那句‘千古君臣’并非孩童无心之语，或许在某个瞬间，高瑛和杨盘都真心希望能在青史上留下一段佳话。

但渐行渐远是利益不同的团体的宿命。

“......陛下可赐有酒水？”杨盘沉吟，缓缓问道。

皇帝赐的酒水，不是能随便喝的。

萧约低头，轻轻摇头，“杨家那几个子侄辈，陛下赐了酒水，杨公，陛下没有赐。”

杨盘手指不受控般地抖动了一下，“......是么？”

“幽州苦寒地，冰刀霜雪磋磨人。”萧约犹疑着说道，“杨公此去多备辎重，陛下能保证您安安稳稳地在那边生活。”

......

“何来安稳，子孙凋零，家道败落，已是孤家寡人一个。”杨盘苦笑，他长叹一声，“昭仪回去吧，劳烦您告知陛下，她会得到她想要的结果的。”

萧约瞳孔微缩，但旋即恢复了平静，她并不意外杨盘会做出这个决定。

“......杨公保重。”萧约颔首，并不多言，起身离开。

出了东上阁，弄云赶忙将斗篷披住她，这雪下得比来时大了不少，“昭仪还请上辇，仔细湿了鞋袜。”

周围的积雪已经被宫人们及时清扫开了，萧约回身，“杨家那几个小辈，安排去哪了？”

弄云摇摇头，低声道，“诏狱。”

平添唏嘘。

萧约嘱咐道，“你去同东上阁管事的说一声，杨公若有所求，都应了他。”

“诺。”

大雪落了整整一夜，西风凋树，霜枝作花。

高瑛昨夜根本没有睡多久，她枯坐着等到了裴敛之传来娄宽失踪的消息，又枯坐着等到萧约回来。

这才在萧约半哄半劝下躺了回去。

明窗透雪，寅时就将殿内照得透亮。

高瑛辗转醒了个大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