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着
那日铜船入水,连亲自督建的市舶司都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比铸铁都重的铜制船竟也能浮于水面,也不知真是自己技术超然,还是那幅来自圣上的图纸真有奇效。
别说市舶司,饶是回到宫中的西楚尧等也还是惊奇,直到濯冰道出了其中关窍。
其实不论木制铜制,只需灵力驱使,任它是什么沉料都能浮水前行。先前有濯冰在,出海必是稳妥,如今延陵无恢复了灵基,自我驱使起来更是自如。这其间真正要紧的是她为何非要用铜造船,究竟是什么海域,须以铜船方可进入。
濯冰点破此间,众人便纠缠着延陵无想探寻究竟。然而她却把这个秘密藏得深深的,谁问她都不答,唯独向西缄攸主动抛出了橄榄枝。
若是西缄攸发问,她自是乐意之至全盘道出。
可惜,西缄攸才不遂她的愿,自回宫便火速命孟乔令中卫军将绝浪殿围得水泄不通,一纸诏令贴于院外墙上:延陵无不得入内。后附小字:汝诺吾愿,永远有效。
延陵无被那群拥着她百般搅扰的人一路来到绝浪殿外,便看到了那张白纸黑字。
俊美的面色变了又变,回想起自己的承诺,回想起西缄攸的怒极反笑。
众人眼看着延陵无如被下了定身咒般,在院外紧盯这座宫殿良久,终是露出一抹自嘲的嗤笑,旋身而去,再不做停留。
殿内的西缄攸静静听着院外的动静,直到虚辰进来敲开殿门,她才从怔愣中解脱出来,倏而松下一口气,似是如释重负。
“攸,你就不好奇吗?”
“先前是一路向南,直至天尽极北,现在又是铜船入海,延陵无肚子里到底藏了什么把戏?”
“她之前,真的没有与你通过气?”
众人一阵询问,西缄攸也是听了一半,她的神情似还有些恍惚,未从方才真正转醒过来。
“我,我也不知道……”
终是这么一句有些懵的开场浇灭了众人的好奇。
“但她,总不会带我们走一条死路的……我信她。”
西缄攸说这话时,双眼盯着一处像在走神。
虚辰看她这样,终是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来。其实他们谁看不出呢,要西缄攸拒绝延陵无,便如让禽兽抵抗自己的天性。西缄攸每说一句无情,伤得并非是现在对感情难以触动的延陵无,全是西缄攸她自己罢了。
天命轮回,延陵无吃过的痛忍过的苦,今朝落到了西缄攸头上……
入夜的绝浪殿仍是人头攒动,外头中卫军少说站了百多名,奉圣上谕旨绝不能令白皇陛下入内。
西缄攸晚间在千蝠殿陪西玦青用了晚膳,并告知青儿三日后便要启程出海。
青儿与母皇同席总是开心的,更别说还有干娘姨母一同,可说是欢聚一堂其乐融融。但席间青儿问起延陵无,神色之间有期许却也有难以掩饰的恐惧。西缄攸见女儿如此,便知延陵无那日所言并非胡诌。
她连挚爱都记不得了,母女之情恐怕更是忘得一干二净,稚子何辜,有哪里受得住她的威压。
小青儿只觉这一晚的母皇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像极了自己还在襁褓之时的模样。母皇与她一一交代出行要备妥的物件与注意,又哄着她入睡。直到西玦青沉入香甜的梦想,耳畔都回荡着西缄攸的轻声软语。
亥半过时,西缄攸才回到绝浪殿,与守夜的孟乔简语两句便入殿休息了。
云颜早早备好了洗漱衣物,月余都不曾贴身伺候了,西缄攸不发话,内殿自是一个宫人不敢留的。
西缄攸径自朝着偏殿而去,日日身心俱疲的西皇陛下也只得每夜这趟热浴,可以洗去那些苦恼了。
偏殿早在青蜂石到来之前便已动工,早在延陵无出事之际便近完工。
这本是西缄攸为延陵无精心准备,连图纸都是她亲手绘制,引了温泉水进来,便是想让延陵无每日泡得手脚温热了好安睡。
谁又会知晓青蜂汤池是完工了,延陵无却不再需要了。
衣衫尽褪,西缄攸踏入氤氲的池水之中,倚上一块四尺见方青蜂石凿刻而出的背枕,任徐徐流动的汤泉水拂过身体,带走那份难以言说的疲倦。
偌大的汤池令西缄攸的身形也变得渺小,她曾设想过多次延陵无沐浴青蜂汤池的感受,她会不会喜欢,会有几多喜欢,会不会忆起她们相遇的缘起……
池水隐没了西缄攸难以克制的泪水,她将脸半沉入水中,那些遐想便如落入水中的泡沫,或许会引出有一两处涟漪,但终将归于流水。
她想要藏起这份艰难叵测的爱,藏起自己此刻的脆弱,藏起违逆真心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