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锦初想到了陆离。
她应了他,去哪里都要让他知晓……可他不仅是她的陆离啊,他还是大理寺卿!
她想起当日在大理寺狱里看到受刑后的父亲,是如此的绝望。可她那时去迟了,今日断不能再迟了!
她不能告诉陆离去见师傅之事,倘若错失了这最后的契机,那她的良心又如何才能安宁,又如何对得起这将心血相赠的信任?
她感觉自己仿佛有两个世界。一个已经陷入了现实的囹圄,而另一个依然鲜活得任她构建。
锦初缓缓拾起搁在锦盒里的书册,推开房门。
轻而镇定地吩咐道,“备车,送我去太医院。”
春桃连忙应了,等锦初到了前院,马车已候在门前了。
因陆离吩咐守在屋顶的宋银已然被惊动了,目送锦初形单影只上了马车,看着马车在暗夜的街巷中渐行渐远。
抬目望去,天边层云翻卷,浓浓一蓬乌色。
莫非,三川又要变天了?
马车绕了小半个时辰,至太医院。
来应门的药童听了锦初的来意,通禀说萧仁这两日休沐,未曾来过。
一股寒意自锦初心里陡然而生,她一言不发地朝马车走去。
师傅何时休沐过?这么多年下来,师傅哪回休沐真地休沐了?
亟亟攀住车辕登上马车,撂下一句,“去城东应天巷。”
天后曾赐萧仁宅子,奈何他常年忙得抽不出空回家宅,这是她唯一还能想到的师傅在三川会在的地方了。
车夫“哎”了一声,挥手扬鞭,马车便辘辘跑起来。
青石板路并不全然平坦,锦初坐在车室中,颠簸之间,依然将书册紧握在手里。
师傅悉心教导她多年,于她而言,不啻于天大的恩情。凡她想做的事,只要不是有违道义的,哪怕再大胆,师傅都会支持她放手去做。她跌到的,让她自己爬起来。她爬不起来的,师傅会默默伸手拉她一把。当年父亲身陷囹圄,因师傅指点迷津伸出援手才走上正途。而今师傅在最危难的境地,她如何能放任不管?
眼下他将比自己性命看得还要重的医典相托,她就更不能袖手旁观了。
古人说点滴之恩,便要涌泉相报。而师傅一路相扶之恩,无论他做过甚么,这个恩,必须谢。
萧府静悄悄的,仆从早已遣散。
大门没上锁,或许是住的人僻居惯了,终日掩扉而已。
步入荒凉的庭院,锦初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案上搁着一台砚山,一座笔屏,一方墨匣,一个荷叶状的水中丞,书卷都整整齐齐归置在书匣中。
锦初立在门扉外,刹那整个人一下子定住,她看到了萧仁。
“师傅。”
萧仁端坐在桌案前,窗棂透出的日光自他背后洒下,阴翳中的面容温雅静漠,眼角浅浅细纹,似风霜磋磨后的瀚海古玉。
看见锦初似乎有些意外,也愣了一下。
然后,他弯起唇角一笑,柔声道,“微微。”
锦初胸中的惊惧忽然化作无尽的愠怒,不依不饶地走近了。
“我蒙受师傅大恩,师傅一声不吭得就走了,教我将来拿甚么还?你把我当甚么人了?师傅放手将这身家性命托付给我,可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呈请?愿不愿意领受?”
萧仁沉默须臾,长叹一声,“你别急,坐下,师傅仔细跟你说。”
锦初不坐,紧盯着他,“师傅终于肯与我说实话了么?我虽然无才无能,却不甘心任人摆布。师傅尝说世道飘摇,人命如草芥,医之为道大矣,医之为道重矣。我虽还没有答案,却觉得未必没有希望!”
她说完恼怒至极,“啪”得一声将书册拍在案上,喘着气,胸口几起几伏。
萧仁眼睛中有抹难以探寻的神光,风中之烛一般闪了闪,又黯淡下,才苦笑道,“我好像……早在走上这条路的那一刻,你我道已不同。却未料到自己还有今日……微微,我萧仁无行浪子一个,你何苦如此?”
锦初道,“当年父亲不在,师傅曾鞭策于我,问我如果为别人而做,是否能一直保有初心。”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言犹在耳,师傅你呢?是否还保有初心?”
“你且当我是在骗你。”萧仁笑了笑,“我从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或许你也从来未认识过真正的我,又谈何初心?”
话音戛然而止,嘴角讥诮的笑意也蓦地僵住。
因萧仁看见,有眼泪自锦初眼底滚落,顺着脸颊滑出一道浅痕,然后“啪”地一下打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