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一笑点头,“雨亭这话说得对。商课新法关系到我天朝府用之数,更加是皇上念兹在兹的大事,此次请几位大人过来,就是想商议一下,如何料理章程细则,并具体推行的。谁先来说说”
阎敬铭大小眼一起眨动,面容更显古怪,等了片刻,见无人搭腔,他先开口了,“我先来说几句吧。浅陋之见,只为引玉。”
“好,丹初兄先来。”
“我以为,在京中试行新法不可取。这有两个原因。其一,新法推行,本是为增加国库府用之数,肃大人折子中所说的,更加是以聚少成多,集腋成裘之法,不劳民生,不害物价之方为基。京中虽百业咸集,然而终究都是一些小本经营,若是从这些人身上征收商课,势必要迫使这些人增高价格,到最后,倒霉的一定是小民百姓。这就与肃大人折子中所说的,于民生全无关碍有伤了。”
“嗯,”奕一边思考着,一边缓缓点头,“丹初兄所见深远,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呢”
阎敬铭迟疑了片刻,又说道,“这第二个原因嘛,京中大多商户,都与宗室中人或多或少的有一些联系,一旦征税,势必会引起这些人的不满,到时候闹到皇上面前,不也是给皇上平增困扰吗”
这样的说话是很含蓄的,实际上,在坐的众人都知道,不但是朝中宗室,就是奕,心里虽然很是瞧不起那些商民,但府里的那些管家,下人,难道不是每个月都要从京中各商户之中取到大把的银子吗
文庆做了几十年的官,什么人的阅历都不及他深,揣摩入微,说话做事更加不肯冒昧,听阎敬铭的一番话说完,众人的脸色都不是那么怡然自若,知道这样的话题关系甚大,赶忙在一边说道,“丹初大言谋政,本是书生颜色。既然不宜在京中推行,那就看看那里更适宜吧”
“这件事,”文祥将身子向后一仰,带着点置身事外的意味,“我没有成见,请各位公议吧。”
于是孙瑞珍以主持会议的姿态说,“既然京中不好,就改在肃大人折子中所说的扬州之地吧那里地处繁华,盐米粮商大多,本来就是第一富豪之区。而且扬州地处江南,商贾辐辏,民风纯良,想来于皇上的新政,自当踊跃投效,操作起来,也比在其他各省要容易得多。”
翁心存不以孙瑞珍的话为然,只是当初自己曾经受过对方的恩惠,不好硬顶着来,“英公,事情怕不会有这样简单哩从那些商人的口袋里拿钱出来,哪有这么容易的不信你看看,等到我们这里有了成议,颁布天下,这些人一定是想法设法的托人请窍,只为蒙混过关。”
“这不用怕,”肃顺说,“商民奸狡,也非一日。只要下面的人肯于用心办差,就不怕他滑溜如鳝。朝廷的谕旨在那里摆着,害怕他们敢抗旨吗此事毋庸翁中堂挂心。”
孙瑞珍暗中白了翁心存一眼,大声说道:“雨亭的话我赞同。”他说,“朝廷每兴一利,总也有弊端出现。当年鄂西林上书世宗皇帝,在云南等省行改土归流之法,这样救庶民于倒悬之苦的善政,难道不也是给了那些当地的土司以可称之机了吗”接下去他又说道:“只要选派有司弁员,在操作之机洞察其奸,也自然就可以防微杜渐了。”
肃顺读书不多,最爱听这种前朝典故,闻言立刻问道,“是什么样的可乘之机啊”
孙瑞珍笑了笑,“此事,容改日再向雨亭兄解说。今天还是先谈商课之法吧”
几句话的功夫,众人大约的商定了征收商税的试行之地,奕看看时间不早,站了起来,“先用饭吧,用过午饭之后,我们再就章程细则和推行办法会商。”
军机处是朝中第一重地,和内阁、六部不同的是,这里除了军机大臣、章京、苏拉之外,任何人都是不能随意进出其间的,也包括在内阁等地随处可见的各人的听差下人。这样一来,每天的早、中两顿饭如何料理就成了难题。
一般而言,早饭是由各人的听差带着,送自家老爷到了隆宗门前,就不能再向里面走,交给军机处苏拉,集中加热食用。而午饭,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同样,到了嘉庆年间,有一年的夏天,某位军机大臣大约是因为食水不洁,连着拉了好几天的肚子,嘉庆帝仁厚有加,听闻此事之后,特意下旨,军机大臣及章京用餐,改为由御膳房伺候以此成为惯例。
御膳房是内务府第一利薮之地每天只是猪就要用到整整二十口其他鲜鱼水菜更是不计其数。其实,从乾隆时期开始,皇帝饮馔就已经不再由御膳房伺候。究其原因,主要是做得不好吃。
皇帝饮食之物,大多先做成半成品,置于黄砂碗中,放在铁板上,下面燃起火炭,碗上再加盖一层铁板,照样点燃木炭,这样两层加热,以保温度。等到皇帝传膳,取出黄砂碗,倾于御用瓷器中,扣上盖子,即可进奉。
这样时刻加热到最后几乎都成了粥样的饭菜,自然好吃不到哪里去,所以从康熙起,便开始盛行小厨房制度,到了乾隆朝,大肆更张,成为惯常。至于御膳房的菜,不过是放在远远的,给皇帝摆摆样子而已。
到了道光年间,御膳房更是早成赘疣,不过因为一来利益攸关,二来遵循有例不可减,无例不可兴的祖训,方才保留至今。
公务闲余,不可饮酒,众人围坐在一起,一面说话,一面进餐,倒也热闹。肃顺想起一件奇事,放下筷子问文庆道,“孔修,上一年冬天,我在行在的时候,有人早起当值,我看见他手中的灯笼上写着葫芦二字,始终不知是何意,不知道可有解吗”
文庆一笑,“有的。凡是手提这样的灯笼的,都是军机章京。”
“哦”
听文庆解释几句,肃顺方才明了。原来,京官上朝的时候,一二品大员年高者,特赏紫禁城骑马,通称朝马。可以坐椅轿,或年龄特长,得坐暖轿,自东华门入内者,在御茶膳房以西,与中和殿一条横线上的箭厅下轿;自西华门入内者,至内务府前下轿。其他的,都是东华门和西华门外下车。
京中禁例森严,自尚书、侍郎至郎中多乘骡车,名为后挡车,无非宽大安稳而已。至车中人的身份,就要看车灯而视了。部院堂官,各书其衙门贴于车灯上,剪红黑纸为字,相间贴于车上,此外还有红纸剪贴的标志,京堂以上为方胜如急,南书房,上书房翰林为书套,军机章京为葫芦取缄口之意。
军机章京入值军机处,错非是随圣驾出巡在外,极少能够有出差的机会。当然,能够得到外省打点的机会也就少了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