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浸透的布,马车轮子碾过青石道,声音压在地面走。沈知微掀了掀帘子,城南的灯火稀疏,远处慈恩寺后院偏殿还亮着光。
她换了一身粗布衣裙,发髻用木簪挽住,脸上扑了薄灰,看起来像个常年操劳的妇人。谍网女官跟在侧后,低着头不说话。两人混进排队的人群里,前面几个妇人抱着孩子,手里端着陶碗,等着领“圣水”。
桶里的液体泛着微光,有人舀起来就喝。一个老妇人刚咽下一口,突然弯腰咳嗽,嘴角渗出暗红。旁边人却说这是排毒,是神迹显灵。
沈知微不动声色往前挪。轮到她时,分发“圣水”的女子三十岁上下,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动作熟练。她递出一碗,眼神平静。
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内,那女子心里闪过一句:“东街王婆喝了吐血,说是排毒……反正死几个才显得灵验。”
沈知微接过碗,低头吹了口气,像是怕烫。她没喝,只问:“这水真能治病?我儿子烧了三天,大夫都说没救了。”
“只要诚心,玄音真君自会降福。”女子语气不变,“你若不信,可以不喝。”
“我信。”她说,“但我怕不够。”
女子顿了一下,“明日还有,每家一碗,不能多拿。”
沈知微点头,把碗捧在手里往外走。走出十步远,她将碗递给谍网女官,低声说:“送去太医署,查成分,尽快。”
她回头看了眼寺庙后门。守卫不多,但每隔一炷香就有黑衣人进出,手里拎着药包。她记下路线,转身往巷子深处走。
临时落脚点是一间民宅,屋内只有一桌一床。她坐下来,从袖中取出纸笔,写下所见:每日熬三桶“圣水”,原料含不明矿物;听经需信符,未持者不得入;中毒者被称作“渡劫”,家属不得声张。
写完,她把纸折好,交给等候的女官:“传令下去,封锁前后门,活捉主坛道士,重点搜炼药房和账册。不要打草惊蛇,等我信号。”
女官点头离开。
她起身走到门口,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名年轻男子提着灯笼走过,嘴里念着经文。她认出来,是白天在队伍里听到的词句——“喝圣水,贴黄符,避灾劫”。
她拉开门走出去,拦住那人:“我想让我娘来听经,可她腿脚不好,能不能带一份符回去?”
男子摇头:“必须亲自到场,由真君开光才有效。”
“那要是实在来不了呢?”
“那就只能等下一轮讲经了。”他语气坚定,像是背熟了话术。
沈知微不再问,退回屋里。她已经明白,这套规矩是为了控制人流,筛选信众。真正能进大殿的,都是被他们认定“可用”或“可榨”的人。
她决定亲自进去看看。
第二天清晨,慈恩寺正门仍闭。百姓聚集在侧门外,等待新一轮“圣水”发放。沈知微再次混入人群,这次她装成一位老妪,佝偻着背,一手拄着拐杖,嘴里喃喃自语。
守门弟子见她年纪大,又哭诉孙子高烧不退,便放她进了讲经殿。
里面比想象中大。上百人跪坐在蒲团上,空气闷热,混着香烛味和汗味。台上站着一个灰袍道士,约莫四十岁,面容清瘦,声音洪亮。
“天灾将至,唯有信我玄音真君,方可保命!”他高举双手,“你们喝下的不是水,是神赐之血!你们贴的不是符,是天界敕令!”
台下众人齐声应和,有人开始抽搐,有人流泪叩首。几个孩童被父母强行灌下黑色浓液,当场翻白眼,却被说是“魂游天外,接受点化”。
沈知微藏在角落,掏出一块小炭笔,在袖中密笺上记录:讲经内容为蛊惑人心,宣称朝廷无德、灾祸将临;饮用“圣水”为强制行为;已有儿童出现中毒症状。
她准备退出时,听见道士说:“今晚子时,贡品车队出发,圣物送往京城各坊。届时所有信众须在家焚香跪拜,迎接神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