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是意识回归后,唯一的感知。
并非归墟之眼那粘稠的、带着诡异生机的湿冷,而是一种干冽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酷寒。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云知微猛地睁开眼,刺目的白灼得她瞳孔骤缩。
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无际的、起伏的冰原。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鹅毛般的雪片无声飘落,覆盖了视野中的一切,唯有远处连绵的冰川,如同沉默的巨兽,蛰伏在天地之间。
她竟然……没有死在那崩坏的归墟之眼?
那最后的选择……她究竟……
思绪猛地一滞,她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随即,心脏像是被冰锥狠狠扎中!
就在她身侧不远处,沈砚躺在厚厚的积雪中,双目紧闭,脸色是一种近乎冰雪的青白,唇瓣毫无血色,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他胸前的衣襟敞开着,心口那道暗红的疤痕暴露在严寒中,显得格外刺目。而那通过血泪蛊链接传来的感觉……是一片死寂的冰冷与几乎断绝的生机。
他快要死了。
这个认知,比周遭的严寒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冷。在归墟之眼,他求她毁掉蛊虫,以死断开链接。而她最后……
记忆的终端是一片混乱的黑暗与巨大的撕扯力,她记不清自己最终做了什么。是选择了冲向虎符的光,还是……回应了他的请求?
可他现在还活着,虽然奄奄一息。
而她,也还活着。
他们被那股崩坏的力量,抛到了这片未知的冰原。
云知微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四肢百骸都僵硬得不听使唤,喉咙里仿佛还堵着那些碎裂的骨哨碎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刺痛。而那同步自他脖颈伤口的腐疽麻痒,在这极寒之下,似乎被暂时麻痹了,却依旧像潜伏的毒蛇,盘踞在感知深处。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起半个身子。目光扫过这片绝望的雪白,除了冰,还是冰。没有食物,没有水源,没有遮蔽。他们两人,一个失声重伤,一个濒临死亡,在这酷寒之地,能撑多久?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不远处一座低矮的、不同于周围冰川的物事吸引。
那像是一块巨大的石碑,通体由一种比周遭冰雪更加深沉、更加剔透的玄黑色冰块构成,静静地矗立在风雪中,散发着亘古的寒意。碑身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仿佛一块被遗忘在此的无字丰碑。
无字碑……
云知微的心头莫名一颤。她鬼使神差地,朝着那座玄冰碑爬去。身体在雪地里拖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冰冷的雪沫灌入衣领,带来一阵阵战栗。
终于,她爬到了碑前。
玄冰碑比她远看时更加高大,森冷的寒气扑面而来,几乎要冻结她的呼吸。碑面光滑得能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散乱的发,苍白的脸,空洞却带着一丝执拗的眼。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玄冰碑面。
刺骨的寒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几乎要冻僵她的血液。可就在这时,那沉寂了许久的血泪蛊链接,仿佛被这极寒刺激,竟然微微波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沈砚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般传递过来——那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本能的……想要靠近这座碑的冲动?
他……想靠近这里?
云知微猛地回头,看向远处雪地中那个几乎要被积雪覆盖的身影。
一个荒谬而残酷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升起。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再次挣扎着,朝着沈砚的方向爬回去。每一下挪动,都耗费着她所剩无几的力气和体温。
终于,她回到了他身边。他依旧昏迷着,气息比刚才更加微弱。
她看着他心口那道疤痕,看着他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依旧带着痛苦轮廓的脸,心中如同被这冰原的风雪反复撕扯。
恨吗?
恨。
可那恨意之中,不知何时,早已掺杂了太多别的东西——那些被迫共享的记忆,那些剔骨剜心的画面,那些他沉默承受的苦痛,还有那在归墟之眼中,他伸出的、想要触碰却又缩回的手,以及那最后……求她让他解脱的眼神……
复杂的情感如同乱麻,缠绕着她的心脏,比这严寒更让她窒息。
她伸出手,抓住他冰冷僵硬的手臂,用尽最后力气,拖拽着他,一点一点,朝着那座无字的玄冰碑挪去。
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沈砚的身体沉重无比,她的力气迅速耗尽,喉间的伤痛和那腐疽的麻痒再次变得清晰。雪地上,留下了一道混杂着拖痕和零星血点的蜿蜒痕迹,如同某种不祥的献祭之路。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将他拖到了玄冰碑前。
她瘫倒在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白色的哈气在眼前迅速凝结成霜。沈砚就躺在她身边,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这冰雪融为一体。
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