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五十五年秋,紫禁城的梧桐叶刚染上金黄,养心殿的气氛却透着刺骨的凉。胤禛靠在铺着厚绒的御座上,手里攥着一方帕子,时不时咳几声,帕子上隐约渗着淡红。他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指尖微微发抖——入秋以来,他的旧疾愈发严重,连握笔都费劲,可军机处送来的奏折,桩桩件件都关乎新政,耽误不得。
“传江兰。”胤禛对守在一旁的苏培盛说,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苏培盛赶紧躬身应下,心里却犯嘀咕——江大人近半年都在幕后,连瑞祥号的事都少管,这会儿皇上急着找她,怕是有要紧事。
半个时辰后,江兰走进养心殿。她穿着一身素色细棉袍,鬓边别着一支简单的银簪,比起“掌势的江大人”,更像个寻常的中年妇人。见胤禛咳得难受,她赶紧上前,伸手想扶,又想起君臣之别,手在半空顿了顿,最终只是递过一杯温茶:“皇上,您慢点喝,润润嗓子。”
胤禛接过茶,喝了一口,才缓过劲来。他指了指案上的奏折,眼神里满是疲惫:“兰丫头,朕老了,身子不中用了。这些奏折,你帮朕看看,批了吧——你的见识,比军机处那些老臣还周全,朕信你。”
江兰心里一震,连忙跪下:“皇上,臣一介女流,怎敢代您批奏折?军机处大臣们……”
“他们懂新政吗?”胤禛打断她,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张廷玉管了一辈子文书,却不懂军屯的粮耗;鄂尔泰能带兵,却不知道漕运的难处。你不一样,你推新政十余年,商、医、军、学哪样没摸透?朕让你批,不是让你越权,是让新政别断了线。”
江兰看着胤禛苍白的脸,知道他说的是实情。这些年,军机处的大臣们虽支持新政,却总在细节上犯糊涂——要么算错军粮的运输损耗,要么忽略农户的实际需求,若真让他们瞎批,之前的心血怕是要白费。她深吸一口气,叩首道:“臣遵旨。只是臣的批语,还需皇上过目,您点头了,才算数。”
胤禛笑着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苏培盛,把奏折搬到偏殿,给江大人设个案几,再派两个小太监伺候笔墨。”
消息传到军机处,顿时炸了锅。
张廷玉坐在首座,手里捏着个墨锭,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今年六十五岁,须发半白,是康熙朝就任职的老臣,一辈子讲究“纲常有序”,如今听说皇上让一介女流代批奏折,心里的火气直往上冒:“荒谬!江兰虽推新政有功,可终究是个妇人,奏折乃军国大事,怎能让她代笔?皇上这是糊涂了!”
鄂尔泰坐在旁边,揉着发疼的膝盖——他今年六十三岁,常年带兵落下了风湿,闻言也附和:“廷玉兄说得对!咱们军机处六个人,哪一个不是寒窗苦读、沙场拼杀出来的?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女流之辈?我这就去养心殿,劝劝皇上!”
正说着,苏培盛捧着一叠批好的奏折过来了,为首的是西北军粮的折子——江柱子从西北送回来的,说“军屯冬季需粮五万石,现有库存四万石,缺口一万石,请求朝廷调拨”。
张廷玉赶紧拿过来看,只见奏折上用红笔批着:“1.缺口一万石,从山东、河南平准基金调运,山东五千石走陆路,河南五千石走漕运,避免单一线路遇灾延误;2.调运时需派京营士兵护送,每石粮加耗损三成(冬季路滑,运输损耗比平时多一成),避免地方官苛扣;3.江柱子需提前统计士兵过冬棉衣缺口,一并上报,军粮、棉衣需同步到位,不可顾此失彼。”
批语后面,还附着一行小字:“臣江兰拟,请皇上圣裁。”
张廷玉看着这行批语,愣住了。他之前看这折子,只想着“赶紧调粮”,却没算到冬季的运输损耗,更没想起士兵的棉衣——西北的冬天有多冷,他虽没去过,却也听过“冻掉耳朵”的说法,若只送粮不送衣,士兵们照样过不好冬。
鄂尔泰也凑过来看,越看越心惊:“这耗损三成的算法,比咱们之前算的两成更实在;还有棉衣,咱们压根没往这想……江兰这心思,也太细了。”
正说着,胤禛的朱批下来了——在江兰的批语旁,画了个红圈,写着“依议”。
张廷玉手里的墨锭“当啷”一声掉在案上,他这才意识到,江兰的批语,不是“瞎写”,是真的懂行,比他们这些老臣考虑得还周全。
接下来几天,江兰批的奏折越来越多,每一份都让军机处的大臣们心服口服。
江南漕运的折子,说“瑞祥号漕船在苏州码头被地方痞子王三堵了,王三索要过路费,苏州知县王铭管不了”。军机处的大臣们商量着“派御史去查”,江兰却批:“1.让瑞祥号苏州分铺掌柜刘旺,配合王铭收集王三勒索商户的证据(如过往商户的缴费记录、人证);2.江石头调二十名京营士兵,伪装成漕帮伙计,在码头埋伏,等王三再勒索时当场抓获,避免打草惊蛇;3.抓获后,由江南巡抚亲自审案,公开宣判,震慑其他痞子——漕运是新政粮道,不可让宵小之辈坏了规矩。”
胤禛看了,当即朱批“依议”。没过几天,江南巡抚就送来奏报,说王三被抓,还供出背后是士绅赵老爷指使,连带着把赵老爷囤粮的事也查了出来,苏州的漕运彻底通畅了。
鄂尔泰拿着奏报,对张廷玉叹道:“之前咱们想派御史,走流程就得半个月,江兰这法子,又快又准,还能顺便揪出囤粮的士绅,比咱们强多了。”
张廷玉没说话,只是默默把江兰的批语抄在自己的记事本上——他这辈子记了无数奏折,还是第一次抄一个女流之辈的批语。
还有兰馨学院经费的折子,说“学院想扩招五十名寒门学子,可经费不够,请求朝廷增拨五百两银”。军机处的大臣们觉得“五百两太多,给三百两就够了”,江兰却批:“1.增拨六百两银——除扩招学费,还需加设‘寒门补助’(每月给学子二百文饭钱),避免学子因吃饭问题退学;2.让学院与瑞祥号分铺合作,给学子安排‘勤工俭学’(如帮分铺抄录账本、整理货单),既能补贴家用,又能学实务;3.经费使用需每月报兰馨社核查,避免地方官挪用——新政学堂,是为了培养能帮百姓的人,不能让经费拖了后腿。”
这次,没等胤禛朱批,张廷玉就主动说:“江大人这批语考虑得周全,五百两确实不够,六百两正好。咱们就按这个办,不用再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