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财如蒙大赦,带着一身冷汗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那间让他窒息的暗室。
十五万两雪花银,换来了王家暂时的喘息。他以为,最凶险的一关,过了。
他错了。
就在他带着一身疲惫和沉重赶回湖州的路上,一匹快马,带着宫中的黄门太监,携着皇帝的密旨和一壶酒,先他一步,抵达了琅琊王府。
王府正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家主王玄龄须发皆张,死死盯着那个捧着明黄锦盒、面无表情的内侍太监,老脸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厅堂里,王家核心的几房老爷、少爷,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太监尖细的嗓音,像钝刀子割肉:
“陛下口谕:琅琊王氏,世受国恩。然,治家不严,子弟悖逆,私通外寇,祸乱海疆!本当严惩不贷,念尔等及时悔悟,献金赎罪,尚有可悯。”
“然,国法森严,纲纪难容!赐王玄龄御酒一壶,以谢天下!”
“御酒”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头顶!
王玄龄身体猛地一晃,旁边管家眼疾手快扶住,才没让他栽倒。
管家目眦欲裂,刚想开口,却被王玄龄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了胳膊。
老王爷浑浊的目光扫过厅堂里一张张惊惶绝望的脸,最终死死钉在那个漆黑的细颈瓷壶上。
献金赎罪,献金赎罪!
他王家凑出那十五万两,买下的不是平安,是皇帝给柳相的一个台阶,是皇帝对他王家“管教无方”的最终裁决!
是皇帝用他王玄龄这颗老朽的人头,去堵天下悠悠众口!
去平息柳相那口咽不下的恶气!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王玄龄口中喷出,溅在光洁的金砖地上,如同盛开的、绝望的红梅。
“爹——!”
“家主——!”
厅堂里瞬间乱作一团。
王玄龄却猛地推开搀扶的管家,用尽最后的气力,挺直了佝偻的脊背。
他死死盯着那内侍太监,眼中是刻骨的悲愤、绝望,最后竟化为一抹惨然至极的平静。
“臣……王玄龄……领旨……谢恩!”
当王有财风尘仆仆、带着一身疲惫和一丝侥幸赶回王府时,看到的,就是府门高挂的白幡,听到的,就是那撕心裂肺的嚎哭。
他疯了一样冲进灵堂,看到的,是躺在冰冷棺椁里、面容灰败安详、仿佛只是睡去的父亲。
还有供桌上,那个散发着甜腻死亡气息的黑色瓷壶。
管家老泪纵横,颤抖着将一份誊抄的圣谕口谕和昨夜发生的一切,断断续续地告诉了王有财。
“老爷……老爷他……自己……自己饮了那酒,走……走得很快,没……没遭罪……”
管家泣不成声。
王有财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金砖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死死盯着那黑壶,那刺目的“御赐”二字仿佛化作了两条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
献金十五万两!
保全了燎原酒。
保全了王家。
换来了一壶毒酒,送走了父亲!
“呵,呵呵……”
王有财喉咙里发出几声怪异的、如同砂纸摩擦的笑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他终于明白了柳相那句“本相小瞧了你王家”背后,那刻骨的怨毒和森然的杀机!
柳相动不了皇帝“恩准”的合作,却能用皇帝的手,轻易碾死他王家的家主!
这是最响亮的耳光!
最狠毒的报复!
“爹——!!!”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点的悲号,终于冲破了王有财麻木的喉咙,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狠狠撕裂了灵堂里压抑的哭声,直冲云霄!
他猛地扑到冰冷的棺椁上,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黑漆木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鲜血顺着额角蜿蜒流下,混着汹涌而出的泪水,染红了粗麻孝衣的前襟。
“是儿子不孝!是儿子蠢!是我害了您啊——爹——!”
“十五万两……十五万两,买……买来了这壶酒,买来了这壶酒啊——!”
“柳严!皇……!你们好狠!好毒——!!”
他哭喊着,嘶吼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刻骨的仇恨和滔天的悲愤。
那哭声,混在满堂的哀嚎里,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子,反复切割着每一个王家人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