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荣亲王府文会后,靖海侯府的门槛似乎又热闹了几分。各式各样的请柬如同秋日落叶般纷至沓来,有邀约饮宴的,有请赏珍宝的,有以文会友的,甚至还有几家隐约透出联姻试探之意的。京城的权贵圈子,似乎正以一种复杂而审慎的态度,试图接纳或试探这位骤然崛起、背景神秘的新贵。
云逸对此心知肚明。他让李小三将这些请柬分门别类,非必要的宴饮一律婉拒,只选择性参加了一些与军务相关或由清流文臣发起的、相对纯粹的聚会。他深知自己根基尚浅,过早卷入某些圈子并非明智之举,保持一定的距离和神秘感,有时反而是一种保护。
林远倒是如鱼得水。凭借着“侯府外事总管”的名头和他那张能把死人说话的嘴,他在京城的交际圈里混得风生水起。今天跟某位侍郎的管家称兄道弟,明天和某个侯府的门客把酒言欢,后天又能混进某个古董鉴赏会淘换点“宝贝”回来献宝。虽然他带回来的消息大多琐碎,甚至有些荒诞不经,但偶尔也能从中提炼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某位官员近日与谁走动频繁,某个坊市新来了可疑的生面孔,或者市井间流传的某些关于朝局、关于他云逸的闲言碎语。
“侯爷,您猜怎么着?”这日,林远又兴冲冲地跑进书房,压低声音道,“我听说,安国公世子赵晗,前几日在醉仙楼跟人喝酒时,话里话外对您可是有点……那个。说您到底是行伍出身,即便封了侯,有些东西……终究是差了点意思。还说苏大家那日对您青眼有加,怕是看在您军功的份上……”
云逸正在临摹一幅前朝名将的《百战图》,闻言笔锋未停,淡淡道:“酸儒之见,何须理会。”他早就看出那赵晗心胸不甚宽广,文会上被自己当众驳了面子,私下有些怨言再正常不过。只要不触及底线,这等口舌之争,他懒得浪费精力。
“那是,侯爷您是什么人物,哪用得着跟他一般见识。”林远连忙附和,随即又换了话题,“对了,还有件事。西城‘百炼坊’的刘大匠,托人递了话,说感谢侯爷上次介绍的生意,想请您得空过去坐坐,他新得了一块天外陨铁,正在琢磨打造一柄神兵,想请您去品鉴品鉴。”
百炼坊是京城有名的兵器工坊,刘大匠更是技艺超群,与军方多有合作。云逸回京后,曾通过徐锐的关系,将一些从“归墟”带回的特殊金属材料交给刘大匠研究,也算结了个善缘。
“刘大匠相邀,倒是该去一趟。”云逸放下笔。这位老匠人痴迷锻冶,性情耿直,或许能从兵器锻造的“意”中,得到一些武道上的启发。
与此同时,云逸对自身武道突破的寻求也未曾停下。除了继续拜访如了尘禅师这样的世外高人,他也开始有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市井、军营、甚至是一些特殊的场所。
他去了城东的校场,观看京营新兵的操演。看着那些年轻士兵在号令下整齐划一地挥刀挺刺,汗流浃背,眼中或许还带着对战争的迷茫或憧憬,他仿佛看到了当年北境炮灰营中的自己。那种在集体中求存,又渴望脱颖而出的挣扎,是一种“意”吗?
他去了南城最杂乱的坊市,坐在简陋的茶棚里,听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流闲谈。他们为生计奔波,为几文钱斤斤计较,也会为邻里琐事争吵,为不公之事愤慨。那种扎根于最底层的、顽强而粗糙的生命力,似乎也蕴含着某种原始而坚韧的“意”。
他甚至去了刑部大牢外,隔着高墙,感受着里面传出的森严、绝望与偶尔爆发的癫狂。那是秩序对混乱的镇压,是律法对罪恶的惩戒,冰冷而无情。这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意”。
所见所闻越多,云逸心中那种朦胧的感觉就越发清晰,却又始终隔着一层薄纱,难以真正抓住。苏清芷所说的“诚于己,诚于道”,了尘禅师所说的“返璞归真”,似乎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他需要从自己最真实、最核心的经历与心性中,提炼出独属于他的“武意”。
这天下午,云逸依约来到了西城的百炼坊。还未进门,便听得里面传来有节奏的、沉重的锻打声,空气中弥漫着炭火与金属的气息。
刘大匠是个年过半百、身材敦实、双臂粗壮如常人大腿的黝黑汉子,穿着一件被火星烫出无数孔洞的皮质围裙,正赤膊站在一座熊熊燃烧的炉膛前,指挥着两个徒弟轮动大锤,捶打着一块烧得通红、形状不规则的暗沉金属。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皮肤流淌,在炉火映照下闪闪发光。
见到云逸,刘大匠抹了把汗,洪亮地笑道:“侯爷来了!快请进!这破地方燥热,您多担待!”他嗓门极大,盖过了锻打声。
“刘师傅客气了。”云逸拱手,目光却被炉前那块正在被捶打的金属吸引。那金属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暗蓝色,即使在高温下也泛着幽幽冷光,正是他从“归墟”带回的所谓“星纹钢”碎块之一。
“这就是那天外陨铁?”云逸走近几步,能感受到那块金属散发出的、不同于寻常钢铁的奇异能量波动。
“正是!”刘大匠眼睛发亮,如同看着绝世珍宝,“老夫打了一辈子铁,从未见过如此奇物!坚韧异常,蕴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星辰之力!极难熔炼塑形,我们已经反复捶打了七天七夜,才勉强有了个剑坯的雏形。”他指着旁边一个水槽,“您看,淬火之后,其纹路竟隐隐呈现星辰排列之象,妙不可言!”
云逸仔细看去,果然见那初步成型的剑坯上,有着极其细微、天然形成的暗纹,如同简化版的星空图谱。他心中微动,问道:“刘师傅打造此剑,欲成何‘意’?”
刘大匠愣了一下,挠了挠头:“‘意’?咱就是个打铁的,讲究的是材料、火候、力道、淬炼。要说‘意’嘛……”他盯着那通红的剑坯,粗豪的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神色,“就是把这块天赐神料本身的‘性子’给打出来!它硬,咱就把它打得刚而不折;它韧,咱就把它揉得柔而不软;它里头藏着星星,咱就想办法,让这星星能在剑身上‘活’过来!就这么简单!”
把材料本身的“性子”打出来……云逸若有所思。这朴素的工匠哲学,似乎暗合武道至理。修行者自身,不也正是最特殊的“材料”吗?真气、肉身、精神、经历、心性……如何将这些“材料”完美地整合、锤炼,发挥出其独有的“性子”,或许就是凝聚武意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