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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善种深埋终有荫(全文完)(1/2)

康熙四十六年,清明。

苏州城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甚至比战前更兴盛。阊门外的青石街拓宽了,铺面翻新了,幌子招牌在春日暖阳下熠熠生辉。运河里漕船往来如梭,码头上脚夫吆喝声、商贩叫卖声、茶楼丝竹声,交织成太平年景特有的喧腾乐章。

陈记货栈的招牌换成了黑底金字,门面占了半条街,气派得很。但老苏州人都知道,这气派不是凭空来的——三年前那场战乱,陈老板散尽家财换船契救人的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战乱平定后,那些被他救下的人,那些受过他恩惠的人,从四面八方聚回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不过一年光景,陈记货栈不仅重建,规模还扩了三倍。

此刻,货栈后院,那棵杏树正花开如雪。

一树繁花在春风中簌簌飘落,落在石桌上,落在棋盘上,落在对弈两人的肩头。陈望执黑,赵大勇执白,两人正杀得难解难分。三年过去了,赵大勇肩上的箭伤早已痊愈,只留下个铜钱大的疤,天阴时还会隐隐作痛。但他总说,这疤好,是提醒他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又该做什么样的人。

“将军!”陈望落子,笑眯眯看着对方。

赵大勇抓耳挠腮半晌,终于投子认输:“又输了!陈老板,您这棋艺见长啊。”

“不是棋艺见长,是你心思不在棋上。”陈望指着后院东墙,“总往那边瞧,怎么,惦记你家新开的作坊?”

东墙外,原是一片废墟,如今起了排整齐的瓦房,烟囱正冒着袅袅青烟——那是“赵记豆制品行”的作坊。战乱后,赵大勇用仅存的一点本钱重操旧业,陈望和王安福各出了一笔钱入股,帮他把小豆腐坊扩成了大作坊。如今赵记的豆腐、豆干、豆浆,不仅供应半个苏州城,还通过漕运卖到松江、杭州。最让人称道的是,作坊里雇的工人,多是战乱中伤残的百姓——瘸腿的负责烧火,独臂的负责点卤,聋哑的负责包装。赵大勇说:“都是苦命人,给口饭吃,活出个人样。”

“不是惦记作坊,”赵大勇憨笑,“是惦记今儿个清明,杏儿该从慈幼局回来了。”

话音刚落,后院门“吱呀”一声开了。秀娘领着杏儿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背着药箱,眉清目秀。

“爹!陈伯伯!”杏儿已十二岁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眉眼间还留着儿时的纯真。她如今在慈幼局做帮手,教那些孤儿识字算数,闲时还跟着坐堂郎中学习医术——她说,当年若不是陈伯伯心善,若不是爹娘最终回头,她早就病死了。学医,是为了能像陈伯伯那样,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

“大牛也来了!”陈望笑着招呼那少年。

正是当年那个在柱子刻身高线的学徒大牛。战乱中,他护着瞎眼母亲上了船,平安抵达江北。战事平定后,他带着母亲回苏州,第一件事就是回陈记货栈。陈望本要留他继续做学徒,少年却摇头:“掌柜的,我想学医。当年我娘眼瞎,若有良医,或许能治。”陈望二话不说,托人把他送到苏州最好的医馆学艺。三年过去,大牛已能独立看诊,尤其擅长眼科,治好了不少人的眼疾。

“陈叔,赵叔。”大牛规规矩矩行礼,又从药箱里拿出两个纸包,“这是新配的明目茶,您二位常看账目,眼睛容易累,每日泡一杯喝。”

正说着,前堂传来爽朗的笑声。王安福大步流星走进来,身后跟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手里捧着厚厚的账本。

“陈老板!赵老板!都在呢!”王安福这几年越发富态了,但眉眼间的厚道没变。他的布庄如今是松江数一数二的大商号,可苏州人提起他,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的财富,而是他立的规矩:每售十匹布,必捐一匹给慈幼局。三年来,捐出的布匹累计已有千匹,做成衣裳,温暖了无数孤苦孩童。

“王老板这是送账本来了?”陈望打趣。

“不是账本,是‘善账’。”王安福让账房先生把本子摊在石桌上。那是本特制的册子,封面题着“广善录”三字。翻开,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的善行:某年某月某日,助某地修桥;某年某月某日,赈某处灾民;某年某月某日,资助寒门学子赴考……每笔支出都有明细,有证人,有收据。

“上个月,松江慈幼局扩建,我捐了三百两。”王安福指着最新一条记录,“局里给立了功德碑,碑文我让他们写‘苏州陈氏倡善,松江王氏效之’。这善的源头,得记清楚。”

陈望连连摆手:“这哪成……”

“就得这么记。”王安福正色道,“没有您当年的榜样,哪有我王某人的今天?再说了,这也不是给我自己立碑,是给‘善’这个字立碑。让后来人知道,行善不吃亏,吃亏是福。”

众人都笑了。阳光透过杏花缝隙洒下来,光斑点点,落在每个人笑意盈盈的脸上。

午后,秀娘要去女子学堂授课。这是战乱后她新做的事——在陈望支持下,她办了间免费的女子学堂,专教穷苦人家女孩识字、算账、女红。课本是她自己编的,首页就写着:“善款自有善账,天地为簿。行善不望报,而福常至。”

杏儿和大牛跟着去帮忙。学堂设在城西,原是一处破败的祠堂,如今修缮得窗明几净。三十多个女孩坐在里面,小的六七岁,大的十三四岁,个个坐得笔直,眼睛里闪着求知的光。她们中有的父母死于战乱,有的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若不是这间学堂,她们的人生大概就是早早嫁人,或者为奴为婢。

秀娘今日教的是《账目学》——如何记账,如何算收支,如何管理小本生意。她讲得深入浅出,女孩们听得认真。窗外,几个路过的妇人驻足倾听,眼里满是羡慕。三年前,女子读书还是稀罕事;如今,苏州城里已有三间女子学堂,都是受了秀娘的启发。

下课时,一个瘦小的女孩怯生生走过来:“秀娘先生,我娘说……说谢谢您。我爹的腿好了,能下地干活了,家里昨天吃了顿白米饭。”

秀娘认得这女孩,她爹是码头脚夫,战乱中被坍塌的房屋砸断了腿。陈望出钱请医,赵大勇每日送豆腐豆浆补身子,王安福捐了布料做衣裳。半年治疗,汉子竟能重新站起来了,虽然瘸了,但还能干些轻活。

“好好学,”秀娘摸摸女孩的头,“将来有本事了,也帮别人。”

女孩重重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黄昏时分,杏儿从学堂回家。路过城门时,看见一对母子跪在路边乞讨。妇人三十来岁,面黄肌瘦,孩子约莫五六岁,脏兮兮的小手拽着母亲衣角,眼神惶恐。

若是三年前,杏儿大概会远远避开,或者掏出几文钱匆匆放下。但今天,她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那对母子——妇人额头上没有真磕出的血印,孩子指甲缝里虽有泥,但指腹没有长期握东西的茧子。最重要的是,那妇人的眼神飘忽,总往路过的富人身上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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