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无能……中了敌军奸计……他们,他们有一种……一种能发射石弹的……长铁管……声若……雷霆,弹如流星……破甲碎盾,无坚不摧……将士们……从未见过如此……如此邪物……”阿速台断断续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说几个字都牵动胸前断裂的肋骨,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痛苦抽搐,嘴角不断溢出带着气泡的血沫。他尽力描述了落马坡之战的经过,尤其是那两门“破军一号”在数百步外精准轰击,造成中军混乱,继而帅旗倒塌,最终引发全军崩溃的毁灭性场景。
铁必烈静静地听着,脸上如同戴上了一副青铜面具,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只有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偶尔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惊诧与深思。唯有他搭在膝盖上的那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在阿速台描述石弹轰击帅旗时,几不可察地猛然握紧,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显示出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
三千狼骑!这是他麾下最锋利、最忠诚、也是他投入了最多心血打造的尖刀!是他用来撕开任何坚固防线、侦查千里敌情、追亡逐北的绝对精锐!自南下以来,所向披靡,未尝一败!如今,竟然在这名不见经传的落马坡,一战折损近半,主将重伤濒死,象征着荣耀与军魂的帅旗被敌人夺去!这不仅仅是兵力上的重大损失,更是对百战百胜的蒙元军心士气的沉重打击,是对他铁必烈——大汗麾下最善战统帅——威严的赤裸裸挑衅与羞辱!
“妖火雷霆?长铁管?”铁必烈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冰冷地刮过每个人的耳膜,“阿速台,你是我麾下最勇猛的苍狼,是能空手搏杀野熊的勇士,如今竟被几根南人捣鼓出来的‘铁管子’,吓破了胆?连敌人的面都没看清,就丢下几千儿郎,像条丧家之犬一样逃了回来?”
“大汗!非是末将怯战推诿!”阿速台挣扎着,用未断的右臂勉强支撑起上半身,眼中充满了恐惧、不甘,还有一丝对那未知武器的深深忌惮,“那绝非寻常器械!末将亲眼所见,碗口大的石弹飞来,坚固的盾牌如同纸糊,披甲的战马瞬间粉碎!其声震耳欲聋,足以让久经沙场的战马惊厥!其威……其威简直非人力所能抗衡!将士们……不是不敢战,是……是无法与之战啊!”
“够了!”铁必烈猛地一拍面前的紫檀木矮几,坚硬的木案瞬间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败就是败!损兵折将,丢尽了我大蒙颜面,还敢在此摇唇鼓舌,找这些神怪借口!”
他豁然起身,高大魁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如同山岳般压迫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跪地的几人。狂暴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帐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冰点。“拖出去!按怯战溃逃,损折精锐论处!斩立决!首级传示各军!”他冷酷地下令,声音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与怜悯。
“大汗饶命!大汗!”
“末将愿戴罪立功啊!”
凄厉的求饶声戛然而止。两名如狼似虎、面无表情的亲卫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一般,将面如死灰、彻底绝望的阿速台和几名连连叩头求饶的千夫长粗暴地拖了出去。败军之将,尤其是折损了如此重要精锐的主将,在军法森严的蒙元军中,绝无宽恕之理,唯有以血洗刷耻辱。
帐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牛油蜡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铁必烈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他缓缓踱步到帐壁悬挂的巨幅羊皮地图前,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落在镇北关以南,那片原本被认为可以轻易扫荡、充其量只有些疥癣之患的区域。他的手指,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点在了“落马坡”三个字上,仿佛要将那里碾碎。
“叶飞羽……凤凰山……”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但在这怒火深处,一丝被勾起的、属于最顶尖猎手遇到值得认真对待的猎物时的兴趣,也在悄然滋生。能够如此精准地运用前所未见的武器,设下连环圈套,将阿速台这样的宿将都玩弄于股掌之间,此子绝非寻常义军头目可比。
“传令给‘影蛛’,”铁必烈头也不回地对着空无一人的帐幕阴影处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威严,却更显森寒,“动用一切力量,我要这个叶飞羽的所有情报,从他祖籍何处,师承何人,何时加入凤凰山,到他喜欢吃什么,晚上睡不睡得着,越详细越好!还有那所谓的‘雷火法器’,究竟是什么东西,从哪里来,如何制造,威力极限何在!告诉他,我不听任何借口,只要结果,越快越好!”
阴影中,似乎有微不可察的气息波动了一下,随即恢复沉寂。
铁必烈转过身,目光投向帐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重重营垒,看到南方那片即将因他而颤抖的土地。“另外,派人去后军,告诉库特勒,他的‘铁浮屠’可以结束休整,向前移动了。本汗倒要亲自看看,是这群南蛮子的‘铁管子’硬,还是我大蒙耗费无数铁血打造的‘移动城墙’更硬!这北地的天,该变一变了!”
与此同时,数百里外,东唐王朝摇摇欲坠的北部行省,一座尚且控制在官军手中的残破城池——抚远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