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陈设雅致、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衰败之气的隐秘书房内,烛光摇曳,映照出四壁书架的阴影,如同潜伏的巨兽。一名身着青色便服、气质儒雅中带着几分久居上位养成的精干与忧色的中年文士,正就着昏黄的灯火,反复看着手中一份刚刚由最信任的信鸽传来的、字迹潦草的密报。他正是东唐朝廷在此地名义上的最高官员,实际权力却已大半沦丧的——北庭经略使,韩知仪。
密报上,以最简练却惊心动魄的文字,详细记录了鹰嘴峡伏击与落马坡正面击溃狼骑的经过,字里行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尤其强调了“杨妙真的凤凰军”及其神秘军师“叶飞羽”在其中起到的决定性作用,以及那种“声若雷霆、落地开花、数百步外毙敌毁阵的未知犀利火器”。
韩知仪放下密报,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冰凉的红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眉头紧锁,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陷入了长久的、利弊权衡的沉思。
“横空出世……连战连捷……先歼押运队,再破阿速台狼骑……”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究竟是久旱之后的一场甘霖,稍稍缓解了北地的燃眉之急?还是……一头更为凶猛、更难驾驭的幼虎,已然露出了爪牙,他日恐成心腹之患?”
朝廷权威早已势微,政令不出京畿。各地统兵大将拥兵自重,互相倾轧;蜂拥而起的所谓“义军”,大多不过是趁乱打家劫舍的乌合之众,或是某些野心家割据地方的幌子,真正能抗蒙、愿抗蒙的,寥寥无几,且大多在蒙元的铁蹄下迅速覆灭。这突然冒出来的凤凰山军,不仅战力惊人,能正面击溃蒙元精锐,更掌握着闻所未闻的强力火器,其首领杨妙真在叶飞羽帮助下,用兵老辣诡谲,对时机的把握妙到毫巅,绝非寻常山野村夫或落魄书生可比。他们,是挽救这北地糜烂危局、延缓蒙元兵锋的一线希望?还是另一股即将坐大、尾大不掉、甚至可能比蒙元更难对付的割据势力?
书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偶尔爆开一个灯花,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韩知仪的指尖停顿了下来,他缓缓坐直身体,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无论如何,这样一股力量,绝不能忽视,更不能轻易推向对立面。必须接触,必须了解,必须……尝试掌控,或者至少,建立起某种联系。
“来人。”韩知仪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
一名身着黑衣、如同影子般的侍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躬身待命。
“备一份厚礼,要实惠的,粮食、布匹、药材,再备上一些金银。以本官抚慰凤凰军抗敌辛劳、犒赏有功之士的名义,”韩知仪斟酌着用词,缓缓吩咐,“派人秘密送往……落马坡方向,务必找到凤凰山军的主事之人,尤其是那位军师叶飞羽。态度要恭敬,言辞要恳切,表达朝廷……不,表达本官对他们的赞赏与期许。”
“是。”黑衣侍从简洁应道。
“另外,”韩知仪补充道,眼神变得锐利,“加派我们最精干的人手,分成三路,一路混入流民前往落马坡就近观察,一路前往凤凰山旧地探查根底,还有一路,动用所有关系,我要知道关于叶飞羽此人的一切!从他祖上三代是做什么的,到他何时何地加入凤凰山,与杨妙真关系如何,平日言行举止,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明白。”黑衣侍从再次躬身,随即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韩知仪重新拿起那份密报,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窗外,夜凉如水,残月如钩,冰冷的空气涌入,让他精神一振。远方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有无数股力量在博弈。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但空气中的寒意却更加刺骨。
落马坡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硝烟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而新的、更加复杂险恶的风暴,已在各方势力的权衡、猜忌与算计中,悄然酝酿,蓄势待发。叶飞羽与他的凤凰山,就像一颗突然投入死水潭的耀眼石子,被巨大的涟漪推到了历史的前台,注定无法再隐匿于群山之中。未来的道路,必将更加艰险,步步杀机,但也注定更加……波澜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