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时，持续了数小时的激烈枪炮声，渐渐稀疏。

牛头堡，这座曾经不可一世的日军据点，如今已彻底易主。

只有零星的、短促的枪声，还在堡内某些角落响起，抗日团的战士们，在逐屋清剿负隅顽抗的残敌。

团长赵旭日，和副团长威少，政委陈勇，参谋长周瑶，四个人，在警卫班的护卫下，踏入了尚弥漫着硝烟，和血腥气的堡垒。

眼前的景象，让这四位久经沙场的老兵，也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震撼。

堡垒内部，俨然是一幅地狱般的画卷。

昔日，日军经营下相对整齐的工事和营房，此刻，已是一片断壁残垣，到处是爆炸留下的焦黑痕迹，坍塌的瓦砾。青石铺就的地面，几乎被粘稠的、已经呈现暗红色的血液浸透，踩上去，有一种令人不适的粘滞感。

敌我双方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交错倒卧在一起，有的紧紧扭打成一团，至死都未分开，残破的武器，散落得到处都是。

空气中混杂着浓烈的火药味、血腥味、尸体烧焦的臭味和泥土的腥气，令人作呕。

伤员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像钝刀子一样，切割着胜利后的空气。

苏清雪带着卫生员们，满脸疲惫和焦急，在尸山血海中，艰难地穿行，寻找着还有气息的战友，进行着最紧急的包扎和救护。

缺医少药，很多重伤员，只能得到最简单的处理，他们的命运，很大程度上只能听天由命。

郭松涛拄着那柄，已经砍出无数缺口的大刀，僵立在一堆日军尸体前。

这个长着娃娃脸，平日里朝气蓬勃的年轻营长，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这一仗，他的一营作为主攻正面，承受了残酷的正面压力，伤亡过半。那些早上还和他一起啃干粮、开玩笑的熟悉面孔，此刻，很多已经冰冷地躺在了地上，再也无法回应他的呼唤。

一连长林泽凯，那个总爱和他开玩笑的香港老板，为他挡刀而死的惨烈一幕，脑海中反复回放。

不远处，胡大海背靠着，一堵被炸塌半边的残墙，坐在地上，默默地用撕下的布条，包扎着自己左肩，那个被刺刀穿透的伤口。

他的动作缓慢机械，感觉不到疼痛。

三营的损失更为惨重，悬崖攀登时的非战斗减员，就超过三十人，突入堡后又在暴露的情况下强攻，几乎是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撞开了日军的防线。

此刻，跟在他身边冲杀的老兵，已经所剩无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外甥王强宝的仇，算是报了一部分，代价是更多的年轻战士的生命。

赵旭日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迈着沉重的步子，率先走向胡大海。

“老胡，”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关切，“伤得重不忙？挺得住吗？”

胡大海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神复杂难明，看着赵旭日，声音低沉而平稳：

“团长，我们赢了。”

简单的五个字，却重若千钧。这里面包含了多少牺牲，多少艰难，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体会。

赵旭日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拍了拍胡大海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