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暖阁的朱漆门被推开。
曹于汴捧着奏本的手,忍不住抖得厉害。
奏本边缘被攥得发皱。
“五百举子联名”的鲜红字迹,像极了昨日丹陛上钱春未干的血。
魏忠贤引着他走到帘外。
尖细的声音透着警告。
“皇爷在帘内见你,有话直说——钱春的血还在金砖上没擦,别自寻死路。”
曹于汴深吸一口气。
整理官袍时,指节发白。
对着绣盘龙的明黄色帘子躬身行礼。
“臣左都御史曹于汴,叩见陛下!有士子联名疏呈上,恳请陛下三思李三才一案。”
帘内静得出奇。
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衬得他的呼吸格外粗重。
曹于汴的额头渗出冷汗。
膝盖在冰凉的金砖上跪得生疼。
却不敢抬头。
他怕看见帘后冰冷的目光。
许久。
朱由校的声音才从帘后传出。
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曹总宪是来为李三才求情,还是替东林党讨说法?”
这句话像尖刀。
瞬间戳破曹于汴的伪装。
他身子一僵,连忙道。
“陛下明鉴!臣是为士林公道而来!五百举子皆言,李三才罪不至诛三族……”
“士林公道?”帘后传来一声冷笑。
震得曹于汴耳膜发颤。
朱由校的声音陡然转厉。
带着穿透帘子的压迫感。
“李三才盗皇陵金丝楠木、谋烧松江纱厂、买通丫鬟下毒——桩桩件件都是灭族重罪!举子们寒窗苦读,难道连‘谋逆’二字都认不清?”
曹于汴急声道。
“陛下!举子们不知内情,只闻厂卫酷刑逼供……”
“够了!”朱由校打断他。
“传王承恩。”
片刻后。
王承恩轻步走到帘外。
躬身听令。
“告诉曹总宪,”朱由校的声音透过帘子,字字清晰。
“士子不能代表天下!百姓只盼衣食无忧,谁在乎他们的‘公道’?”
他顿了顿。
语气带着嘲讽。
“李三才若得逞,纱厂被毁,军饷断绝,边军哗变,百姓流离失所——这才是真的不公道!”
王承恩原封不动转述。
刻意拖长的尾音。
像在反复抽打曹于汴的脸。
曹于汴脸色惨白。
却仍不死心。
猛地抬头盯着帘子。
声音带着决绝。
“陛下!圣贤云‘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林不稳,天下难安啊!”
他攥紧拳头。
作势要往旁边的金柱撞去。
“厂卫如家禽走狗,肆意构陷忠良!若陛下执意诛李三才、留厂卫,臣……臣唯有以死相谏!”
可脚步刚迈出去。
就被袍角绊倒。
踉跄了两步才稳住。
那是他昨夜为藏密信,故意扯开的针脚,此刻反倒成了破绽。
帘内毫无波澜。
朱由校的声音慢悠悠传来。
带着戏谑。
“那你就撞死吧。记得让家人赔柱子——这是永乐年间的金丝楠木柱,作价十万两,少一文都不行。”
曹于汴的脚步猛地顿住。
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预想过陛下震怒、杖责、砍头。
却没想过会是“赔柱子”的回应。
这轻飘飘五个字。
瞬间瓦解了他所有“死谏”的气势。
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装腔作势的火苗。
他回头看向帘外。
魏忠贤抱着拂尘,嘴角噙着冷笑。
王承恩垂着手,眼神里满是嘲讽。
殿内烛火摇曳。
把他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活像个跳梁小丑。
“怎么不撞了?”帘后又传来朱由校的声音。
轻蔑得毫不掩饰。
“曹总宪是觉得柱子太贵赔不起,还是根本不想死?”
曹于汴的脸涨得通红。
又瞬间惨白。
嘴唇哆嗦着。
说不出一句话。
他确实不想死。
死谏只是逼陛下让步的手段。
真撞上去,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