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额角的冷汗还没擦干,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清丈细则上晕开墨痕。
他手指攥紧案上的纸页,指节泛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新政的关键不在田亩清丈,而在逋赋追缴。”
“士绅欠的税,才是户部最大的窟窿。”
朱由校抬眼,指尖轻轻敲击太师椅扶手,节奏沉稳得像倒计时。
“你想说什么?别绕圈子。”
“臣是江南士绅出身,清楚本阶层的底细。”
方从哲深吸一口气,语气陡然变得尖锐,像撕开了虚伪的面具。
“江南士绅占全国田亩三成,却只缴一成税,欠缴十年以上的逋赋,折算成粮银,能抵三年辽饷!”
“这些人表面捐钱捐粮,背地里全在偷逃赋税!”
他顿了顿,将一份泛黄的账册递上前,账册边角还沾着崇文寺的朱砂印。
“这是崇文寺查的江南逋赋清单,苏州张氏欠粮五万石,松江李氏欠银十万两,还有徐阶后人,欠缴的税能盖三座学宫!”
“这些人才是帝国财政的蛀虫!”
朱由校翻看账册,指尖划过“十万两”的数字,眼神越来越冷,像结了冰。
“你的意思是,不先试点北方,直接拿江南士绅开刀?”
“是,但需先整吏治。”
方从哲躬身,额头快贴到地面。
“臣建议借鉴张居正考成法,将追缴逋赋与官员升迁挂钩。”
“完成额度者升三级,完不成者降五级,连续两年完不成,直接革职!”
“这样才能逼地方官动真格,不敢包庇士绅。”
“考成法?”
朱由校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张居正当年靠这个得罪了满朝士绅,死后被抄家,你不怕重蹈覆辙?”
“臣怕的是吏治腐败,官员借追缴之名欺压庶民。”
方从哲语气坚定,声音里带着决绝。
“需派专员监督,凡敢鱼肉百姓、中饱私囊者,立斩不赦!”
“人头挂在城门上示众,让所有人都看看陛下的决心!”
朱由校沉默片刻,突然起身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划过江南的区域,指甲戳破了纸。
“考成法太慢,文官体系盘根错节,等他们互相推诿完,京城早就断粮了。”
“朕要的是快刀斩乱麻。”
方从哲愣住了,手心瞬间冒出冷汗。
“陛下的意思是……绕开文官?”
“朕要设一个新机构,绕开文官体系。”
朱由校转身,眼神里满是决绝,像淬了火的刀。
“机构叫‘西厂’,由文官、宦官、武将三方共管,互相制衡,谁也别想独大。”
他掰着手指,条理清晰地说道。
“文官选清正廉洁者掌账册,核对欠税数额。”
“宦官派魏忠贤的人掌监察,盯着文官和武将。”
“武将调宣府、大同精锐边军,负责武力追缴。”
“谁敢抗税,谁就用刀说话,不用跟他们讲道理!”
方从哲瞳孔骤然收缩,身体晃了晃。
“调边军入京?这会引发朝野震动的!”
“文官们肯定会联名反对,说陛下‘以武乱政’!”
“震动才好。”
朱由校冷笑,声音里带着帝王的威严。
“朕要让所有人知道,朕追缴逋赋,只打大户,不扰庶民!”
“边军是为护民,不是为扰民!”
“谁敢阻拦,就是在帮士绅偷逃赋税,就是大明的罪人!”
他补充道,手指在舆图上圈出“西厂”的位置。
“西厂直接对朕负责,不受内阁、六部管辖。”
“你举荐文官代表,魏忠贤举荐宦官,武将由朕亲自任命,三方各管一摊,谁也别想徇私。”
方从哲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皇帝这是要彻底抛开文官体系,用铁腕撕开士绅阶层的防线,连缓冲的余地都不留。
他定了定神,躬身道。
“臣举荐前户部侍郎李邦华,他刚正不阿,曾弹劾过江南士绅贪墨,不畏惧权贵,适合掌账册。”
“准。”
朱由校点头,转头看向殿外,声音陡然拔高。
“魏忠贤!”
魏忠贤快步走进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腰弯得像虾米。
“奴婢在!陛下有何吩咐?”
“你选三个心腹掌西厂监察,必须是你最信任的人!”
朱由校语气冰冷,每个字都带着杀意。
“凡敢私通士绅、包庇逃税者,凌迟处死!”
“家产抄没,家人流放三千里!”
“奴婢遵旨!”
魏忠贤连忙应诺,眼里闪过一丝兴奋。
这是他扩大权势的绝佳机会,西厂掌在手里,以后连内阁都要让他三分。
朱由校又看向方从哲。
“宣府、大同边军调五千人,由总兵官满桂统领,三日内必须抵京,接管京城防务,配合西厂行动。”
“你去传朕的旨意,让满桂别耽误。”
方从哲躬身谢恩,转身走出政事堂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西厂一旦设立,大明的朝堂格局,将彻底改变,文官的权力,会被削去大半。
两人正议事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打鼓一样。
户部尚书汪应蛟跌跌撞撞闯进来,官帽歪斜,带子垂在肩上,手里攥着一份急报,纸都被捏皱了。
“陛下!大事不好!”
汪应蛟“扑通”一声跪地磕头,额头撞得金砖响,声音带着哭腔。
“南直隶税粮几乎绝收,漕运船在苏州港被士绅扣住了!”
“他们派家丁守着港口,一粒米、一两银都运不出来!”
朱由校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声音里满是怒火。
“士绅敢扣漕船?他们是想逼朕断粮,逼朕放弃新政?”
“不止!”
汪应蛟颤抖着递上急报,手都在抖。
“京城粮价三天涨了五倍,米店都关门了,百姓在户部衙门外哭着要粮,还有人开始抢粮铺!”
“再不想办法,就要出民变了!”
方从哲脸色惨白,声音发颤。
“臣就说江南士绅会反扑,他们这是破釜沉舟,要逼陛下放弃追缴逋赋!”
朱由校走到殿门口,望着宫外的方向,远处隐约传来百姓的哭喊声。
“传朕旨意,西厂今日成立,牌子现在就挂!”
“满桂的边军即刻入城,接管九门防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