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向高的绝笔信送抵京城时，方从哲正陪着朱由校在文华殿审阅江南清丈奏报。

殿内烛火通明。

奏报上的朱砂批注密密麻麻，还带着新鲜的墨香。

“陛下，福建急递！叶向高亲书，奴婢不敢耽搁，即刻呈来！”

魏忠贤捧着信函快步躬身而入，袍角还带着宫外的寒气，声音里透着谨慎。

朱由校放下朱笔，指尖沾着墨汁，朝方从哲抬了抬下巴。

“拆开看看。”

方从哲上前一步，接过信函。

火漆封口还带着福建的潮味，拆开时信纸“刺啦”作响。

“恩断义绝”四个大字赫然入目，笔锋狠戾，力透纸背。

后面的文字字字诛心，直指方从哲“滥杀忠良、搜刮江南、蒙蔽圣听”，把清丈田亩说成“逼死士绅的毒计”。

“陛下！叶向高这是被江南士绅灌了迷魂汤，猪油蒙了心啊！”

方从哲气得手抖，信纸都晃了起来。

“臣清丈田亩、催缴逋赋，全是为了充盈国库，一分一毫都没敢私吞！账本都在这儿，陛下可查！”

朱由校扫了眼信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不是被蒙蔽，是舍不得士绅碗里的肥肉！”

他转向魏忠贤，语气斩钉截铁。

“传旨！叶向高勾结江南士绅，诽谤辅臣、动摇国本，削去所有官职，贬为庶民！”

顿了顿，加了句狠的。

“让福建布政使派人盯着他，敢踏出福建一步，直接锁拿进京！”

“奴婢遵旨！这就去拟旨！”

魏忠贤躬身应下，快步退了出去。

“方先生，”

朱由校看向方从哲，语气缓和了些。

“江南的事暂告一段落，如今国库有二百万两白银、三百万石粮食，该盘算怎么花了。”

他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陕西、河南的位置。

“朕命你监管户部，总揽新政财权！”

话锋一转，划下底线。

“但人事归吏部，兵权归兵部，各司其职，不许越界。”

方从哲心中一凛——陛下这是给权力划了红线，既信他，又防他专权，帝王心术果然深不可测。

“臣遵旨，绝不敢越权！”

“另外，”

朱由校补充道。

“擢升山东布政使毕自严为户部左侍郎，执掌大明粮业局。”

眼神锐利。

“管粮食储备、修水利，你二人搭班子，三日内拿出章程！”

三日后，户部大堂的气氛剑拔弩张。

新官上任的毕自严身着绯色官袍，腰束玉带，站在堂中。

案几上堆满了账本和卷宗——全是他连夜核对的，纸页上还沾着淡淡的墨迹。

方从哲端坐主位，户部尚书汪应蛟、左侍郎郑三俊分列两侧。

堂下各司官员垂手肃立，连呼吸都放轻了。

“今日召诸位来，议国库盈余的用途。”

方从哲开门见山，声音洪亮。

“陛下之意，投给大明粮业局——修水利、建粮仓、推新作物，以工代赈安置流民！”

话音刚落，郑三俊“唰”地出列，躬身朗声道。

“陛下！方首辅！臣有异议！”

他抬起头，脸色涨红，语气激昂。

“南直隶催缴逋赋，士绅怨声载道，民间流言都传疯了！说朝廷‘横征暴敛’！”

他捶了捶胸口。

“若再大兴土木，劳民伤财，万一引发民变，谁担得起责任？臣以为，当减免天下钱粮，施仁政安民心！”

“郑大人所言极是！”

堂下几个偏向士绅的官员立刻附和。

“仁政为本，不可竭泽而渔啊！”

汪应蛟眉头紧锁，往前一步反驳。

“郑大人此言差矣！减免钱粮，受益的是占田万亩却偷税漏税的士绅，还是无田无地的流民？”

他冷笑一声。

“去年陕西灾荒，士绅的田亩税免了，佃户的租子一分没少，流民照样饿死！这叫什么仁政？”

毕自严接过话头，抓起案上的卷宗，“哗啦”翻到标红的那页。

“郑大人，臣带来了清丈田亩的详实数据，您听听！”

声音洪亮如钟。

“南直隶士绅占田九百三十万亩，占总田亩的九成二！陕西士绅占田七百八十万亩，占九成一！”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

“此次催缴的二百万两逋赋，一百六十八万两来自士绅，占比八成四！”

把卷宗“啪”地拍在案上。

“所谓‘横征暴敛’，不过是士绅不愿吐出口中肥肉的借口！”

郑三俊脸色一白，强撑着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