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大兴土木耗费巨大,胥吏趁机盘剥,最后还是百姓遭殃!不如减免钱粮,让利于民!”
“让利于民?”
毕自严嗤笑一声,又抓起另一本卷宗。
“郑大人可知江南佃户的日子?租种士绅田地,收成要交六成租!”
他翻到记录页。
“遇灾年颗粒无收,租子照样要交,交不上就卖儿卖女!万历年间三次减免钱粮,士绅的税减了,佃户的租子一分没少!”
眼神锐利如刀。
“国库空了,百姓苦了,只有士绅肥了!这不是仁政,是纵容特权!是养虎为患!”
汪应蛟立刻补充。
“毕侍郎说得对!用盈余修水利,能灌溉百万亩良田;建粮仓,能存粮备灾;以工代赈,流民有活干、有饭吃,这才是真正惠及庶民!”
郑三俊被驳斥得哑口无言,脸颊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他看着毕自严手中那本标红的卷宗,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像针一样扎眼——他没想到,这新来的侍郎竟做了这么足的准备,连十年前的旧案都翻了出来。
方从哲敲了敲案几,沉声道。
“争论到此为止!”
目光扫过堂下,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毕侍郎的数据详实、论据充分,就按此推进!”
掰着手指部署。
“调拨一百万石粮食修水利、建粮仓;五十万两白银搞以工代赈;剩余钱粮存入内库,以备边患!”
他看向郑三俊,语气带着敲打。
“郑大人,身为户部侍郎,当以国事为重,多盯流民的饭碗,少听士绅的抱怨!”
撂下狠话。
“若再以‘仁政’为借口阻挠新政,休怪朕参你一本!”
郑三俊躬身应诺。
“臣……遵旨。”
退出大堂时,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都嵌进了掌心——好你个毕自严,刚进京就给我下绊子,这笔账我记下了!
散朝后,户部偏殿只剩郑三俊一人。
他屏退左右,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画着一朵莲花——那是江南士绅的暗号。
信上写着。
“阻新政,赠五十万两白银,江南商铺十间。”
火折子“呼”地燃起,密信卷着黑烟化成灰烬。
他用脚碾了碾残灰,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
“方从哲、毕自严……你们想断士绅的财路,我就断你们的仕途!”
刚转身,就撞见送卷宗的小吏,他不动声色地问。
“福建那边,叶向高大人有消息吗?”
小吏躬身回道。
“回大人,听说陛下贬了叶大人的官,福建布政使派了人盯着,寸步不离呢。”
郑三俊眼睛一亮,心中有了算计——叶向高虽倒,但江南士绅的根基还在!
只要联合他们,再找些东林党旧部,煽动流民闹事,让朝堂弹劾方、毕二人,不信皇帝不动摇!
这时,亲信匆匆赶来,压低声音。
“大人,江南徐少泉派了人来,说有要事相商,就在府外的悦来茶馆!”
“备轿!”
郑三俊精神一振,快步往外走。
“去悦来茶馆!”
坐在轿子里,他越想越得意——毕自严靠数据赢了辩论,那他就用“民意”反击!
流民闹事、朝堂弹劾,双管齐下,看方从哲怎么收场!
轿子穿过京城的街道,窗外熙熙攘攘。
郑三俊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却没注意到——街角阴影里,一个身着锦衣卫飞鱼服的身影微微侧身,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角。
等轿子走远,那身影转身钻进巷尾,消失在人群中——东厂的密探,早把与江南士绅有牵扯的官员盯死了。
文华殿内,朱由校正听魏忠贤的汇报。
“皇爷,郑三俊刚出户部,就坐轿去了城西悦来茶馆,见了个江南来的陌生人,两人关着门聊了半炷香!”
魏忠贤躬身道。
“东厂的人已经跟上了,那陌生人的落脚点也摸清了。”
朱由校端着茶杯,指尖摩挲着杯沿,茶水热气氤氲。
“盯紧他,”
他淡淡开口,眼神却锐利如刀。
“看看这群人想搞什么幺蛾子,把牵扯到的人都记下来,一个都别漏。”
“奴婢明白!东厂的人已经撒出去了,保证盯得死死的!”
魏忠贤连忙应下。
朱由校看向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龙椅上,映得金漆发亮。
可他知道,朝堂之下,暗流早已汹涌。
郑三俊与江南士绅的勾结,会给新政埋下怎样的隐患?
那些被煽动的流民,会不会真的掀起风浪?
远在福建的叶向高,真会甘心做个庶民,就此蛰伏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场关于新政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最激烈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