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的手从窗棂上缓缓收回。
指节的白痕还未褪去,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声音冷得像数九寒天冻硬的冰棱。
砸在殿内地上,仿佛都能裂出缝。
“方先生,你说说,这些举子,配叫读书人?”
方从哲躬身,袍角擦过金砖。
语气带着难掩的担忧。
“陛下,孔闻謤是衍圣公后人,黄道周是东林清流。”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杀之,恐引天下士子非议,动摇新政的舆论根基。”
“非议?”
朱由校冷笑一声,抓起案上的密报。
纸页被攥得发皱。
“他们背后骂朕‘新政要亡国’,盼着流民饿死,这叫非议?”
他猛地将密报拍在案上,墨汁溅到“流民皆该饿死”几个字上。
“这叫谋逆!是盼着大明亡!”
他走到方从哲面前,龙靴踩得金砖脆响。
“朕读史,明末有个光时亨,嘴上喊忠君,暗地里通闯贼。”
眼神淬着冰。
“这些人和他一样,表面装着圣人,背地里盼着百姓死,全是吃朝廷饭砸朝廷碗的东西!”
“真忠臣,有话当面说,哪怕指着朕鼻子骂,朕认!”
他转向魏忠贤,语气斩钉截铁。
“魏伴伴!传朕旨意!”
“命东厂珰头费瀚,带五百番役、四门红衣火炮,即刻赶往运河码头!”
字字狠戾。
“抓捕孔闻謤、黄道周等所有诋毁新政的举子,就地查抄,以杀止谤!朕对这种败类,零容忍!”
魏忠贤躬身,蟒袍扫过地面。
“奴婢遵旨!这就去传令费瀚,管叫一个奸佞都跑不了!”
方从哲看着朱由校决绝的侧脸,心里彻底明了。
这位陛下信奉的是铁腕治世。
任何质疑新政的声音,都会被铁血碾碎。
这场风暴,再也挡不住了!
三日后,京杭大运河封冻的河面,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冰上,噼啪作响。
一艘雕梁画栋的豪华画舫缓缓前行。
船身描金绘彩,连船帆都绣着缠枝莲纹样。
船舱内飘出浓郁的熏香和酒香。
丝竹声、嬉笑声混在一起,和河面的酷寒格格不入。
孔闻謤搂着两个穿绫罗的美人,手里端着琥珀酒杯,醉眼朦胧地拍着桌案。
“方从哲那老东西,还想靠新政攀龙附凤?”
他灌下一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脖颈。
“咱们随便在酒楼说几句,就能让他坐立难安!”
黄道周坐在一旁,手里摇着象牙折扇,明明是寒冬却故作潇洒。
“孔兄慎言,不过话说回来。”
他轻嗤一声。
“流民本就是累赘,饿死也是天经地义,皇帝偏要搞以工代赈,纯属劳民伤财。”
“黄兄说得对!”
旁边的湛嘉晟连忙附和,夹起一块鹿肉塞进嘴里。
“咱们是天朝上国的栋梁,就该享这荣华富贵!那些纤夫流民,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
船外的河岸上,数十名纤夫光着脚踩在结冰的地面上。
破单衣根本挡不住寒风,冻得他们嘴唇发紫,脸上结着冰碴。
纤绳勒进肩膀的皮肉里,每拽一下都疼得发抖,脚底板被冰碴划得鲜血淋漓,一步一个血印。
“快点!磨磨蹭蹭的!”
驿站差役举着鞭子,劈头盖脸抽打下来。
鞭子抽在纤夫背上,裂开一道道血口。
“耽误了孔大人的行程,打断你们的腿!”
一个白发老纤夫体力不支,“扑通”摔在冰上,再也爬不起来。
差役扬鞭就要再打,被一个穿补丁短打的年轻纤夫扑上去拦住。
“别打了!再打他就死了!”
“死了正好!”
差役冷笑一声,一脚踹开年轻纤夫。
“京城外有的是流民,少一个不少!”
船舱内的孔闻謤被外面的动静吵得心烦,探出头骂道。
“吵什么吵!”
他指着纤夫。
“让他们闭嘴!扫了本公子的雅兴,把他们都扔河里喂鱼!”
没人注意到,河道拐弯处的芦苇丛里,一队东厂番役正推着四门红衣火炮悄然逼近。
炮口黑洞洞的,对准了画舫的船身,炮膛里早已填好实心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