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心俱疲之下,意识终于模糊,我昏沉入睡。
然而,睡梦并非净土,而是更深渊薮的入口。
先是耳边传来徐秋怡压抑的、断断续续的低泣,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呓语:“爸,妈……女儿不孝,养了曹泰曹否那两个孽障……非但没能光耀门楣,反……反连累了你们……”我下意识地伸手,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揽住,笨拙地、一下下轻拍她的背脊,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悲悯与无奈。
唉,她岂会知晓,她的父母,亦是因我那道株连三族的紫微神谕,此刻恐怕正于阴司炼狱之中受苦!
哄着她渐渐平静下来,我自己也再度被拖入意识的混乱深渊。
场景骤然变幻,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又回到了那个散发着霉味与绝望气息的幽暗小巷……冰冷粗糙的手掌死死捂住我的口鼻……如同巨石般压住四肢、令人无法动弹的沉重躯体……拼尽全力也无法撼动分毫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紧接着,身上那模糊而狰狞的身影扭曲、变幻,最终清晰定格,赫然变成了曹否!他面目扭曲,眼中燃烧着淫邪与报复的疯狂火焰!
“不……不要!曹否!我是你小姑!你怎么敢如此!放肆!放开我——!”
极致的恐惧与屈辱在胸腔轰然炸开,我在梦中发出凄厉至极的哭喊,四肢拼命挣扎踢打,却如同陷入最粘稠、最绝望的梦魇沼泽,所有的反抗都被无情吞噬。
“鹤宁!鹤宁!快醒醒!醒醒!”
一阵急切的呼唤与身体的轻微摇晃,将我从那无边的深渊边缘猛地拽回现实。
“啪嗒”一声,昏黄的电灯光刺破黑暗,也刺得我骤然紧闭双眼。
泪水早已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濡湿了鬓角。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
冷汗早已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身体仍残留着惊悸过后的、无法抑制的细微颤抖。
徐秋怡半撑着身子,脸上写满了真切的担忧与惊疑未定。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我泪痕交错、狼狈不堪的脸,显然被我梦中那撕心裂肺、充满恐惧与绝望的哭喊深深震撼。
“可是……被梦魇着了?”她轻声探问,语气里除了关切,似乎还含着一丝更为复杂的、难以名状的情绪。
我迎上她探究的目光,一时语塞,只余满心的狼狈与无处遁形的脆弱。
梦中的屈辱与现实的窘迫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紧紧缠绕,我唯有仓促点头,慌忙抬手,用袖子胡乱揩去脸上的泪痕与冰冷的汗水。
在这孤寂清冷的深夜,在这盏昏黄孤灯的微弱映照下,我们这对被古老宗法紧紧捆绑在一起的“夫妻”,在经历了白日生辰的嬉闹欢愉与此刻深夜噩梦的骤然侵袭后,相对无言,陷入了一种各怀心事、悲喜不通,却又奇异地共享着某种命运底层深重悲凉的沉默之中。
窗外,月色清冷如霜,寒浸浸地洒落人间,仿佛凝视着所有无处安放的惶惑与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