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愣了一下，回想起来：“我说，我想当一个能为村民做事的干部，想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是啊，你做到了。”苏晓转过头，看着他，眼里带着笑意，“苏家村和李家庄的苹果卖出去了，村民们赚了钱，两村的矛盾也化解了，这都是你实实在在干出来的。”

“可这跟去市里不冲突啊。”林舟说，“去了市里，我或许能争取到更多的政策和资源，反而能更好地帮到村民。”

“但你心里真正想要的，是这个吗？”苏晓看着他的眼睛，“林舟，我太了解你了。你不是一个追求名利的人，你喜欢基层，喜欢和村民打交道，喜欢看着自己做的事能实实在在地改变点什么。去了市里，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的都是宏观的政策，你还能感受到现在这种‘脚沾泥、心沾甜’的快乐吗？”

林舟沉默了。他想起在县府办改抗旱通知的日子，那些“拔高政治高度”的空话让他窒息；想起第一次在东河村解决浇水争执，村民们握着他的手说谢谢时的温暖；想起抗灾时，和村民们一起清淤、转移，虽然累得浑身是泥，却觉得无比踏实。

“我知道你犹豫，是因为我。”苏晓的声音软了下来，伸手握住他的手，“你觉得去了市里，我就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不用再跟着你受累。可林舟，我从来没觉得累，看着你为村民做事，看着这片土地越来越好，我比谁都开心。”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在县中学教书挺好的，学生们都很可爱，同事们也相处得不错，没必要非得去市重点。再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在哪里都一样。你要是真去了市里，每天早出晚归，我们见面的时间都少了，那才不是我想要的日子。”

“可是……”林舟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苏晓打断了。

“别可是了。”苏晓笑着说，“你想想，当初你为什么放弃大城市的工作，来基层当选调生？不就是因为想做实事吗？现在你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为什么要半途而废？”

她指着身边的苹果树，说：“你看这些树，从栽下去到结果，需要好几年的时间，需要浇水、施肥、修剪，才能长出这么甜的苹果。合作社就像这些树一样，现在刚结果，你要是现在放弃，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林舟看着那些苹果树，又看了看苏晓真诚的眼睛，心里的纠结慢慢消散了。他想起公文包里周明远的笔记本，扉页上“笔要沾墨，脚要沾泥，心要沾甜”的批注，此刻仿佛变得格外清晰。

“我怕我留在基层，给不了你更好的生活。”林舟的声音带着点愧疚。

“什么是更好的生活？”苏晓反问，“有房有车？还是有权有势？对我来说，更好的生活就是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能守住自己的初心，我们能一起在这片土地上，看着村民们越过越红火。你看，现在村民们都能赚到钱了，孩子们能安心上学了，老人们能安享晚年了，这就是最好的生活啊。”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纸巾包着的东西，递给林舟：“你看，这是老王叔今天给我的苹果干，他说自己晒的，没放添加剂，让我给你带点，说你上班忙，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林舟接过苹果干，纸巾上还带着淡淡的苹果香。

他捏了一块放进嘴里，甜中带酸，味道很纯粹，就像这片土地上的人一样。

“还有李大山，”苏晓接着说，“今天他特意找到我，说想跟你学电商运营，以后帮合作社打理线上店铺。他还说，之前误会你了，觉得特别对不起你，以后一定跟着你好好干。”

这些细碎的小事，像一股股暖流，涌进林舟的心里。

他突然明白，自己想要的“心沾甜”，不是来自于级别和待遇的提升，而是来自于村民们的信任，来自于实实在在的改变，来自于身边这个人的陪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林舟握紧苏晓的手，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不去市里，我要留在基层，把合作社办好，把‘皖北双村苹果’的品牌做响，让更多的村民能过上好日子。”

苏晓的眼睛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就像夕阳下的苹果花：“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林舟，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你在前面冲，我就在后面帮你守着，守着这片田埂，守着我们的家。”

林舟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暖暖的。他站起身，拉着苏晓的手，沿着田埂慢慢往前走。

“对了，”苏晓突然想起什么，说，“邻村的王支书今天跟我说，他们村想加入合作社，但是担心技术跟不上。我想，等过段时间，我们组织一次技术培训，请县农业局的专家来讲课，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这个主意好。”林舟笑着说，“还有，电商直播的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你形象好，又懂苹果的种植过程，你来直播最合适不过了。”

“我可不行，对着镜头会紧张。”苏晓害羞地说。

“没事，我陪你一起。”林舟握紧她的手，“我们一起学，一起干，总会越来越好的。”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在田埂上，晚风送来阵阵苹果的清香，远处的村庄里，已经亮起了点点灯火。

他的选择或许在别人看来是“傻”，是“放弃了好机会”，但他心里清楚，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第三幕

第二天一早，林舟拿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径直去了李曼的办公室。

李曼正在整理文件，看到他进来，抬头看了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期待：“想好了？决定报名了？”

“李科员，谢谢你的好意。”林舟把文件袋放在她的办公桌上，语气坚定，“这个名额，我不能要，你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李曼脸上的期待瞬间僵住了，她愣了几秒，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你拒绝了？林舟，你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我知道。”林舟点点头，“但我想留在基层，合作社刚起步，还有很多事要做，村民们也需要我。”

“村民们需要你？”李曼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点不解和愤怒，“林舟，你是不是傻？基层有什么好的？又苦又累，还容易得罪人，你之前受的委屈还不够吗？举报风波刚过，你还想再经历一次？”

“那些都不算什么。”林舟平静地说，“我在基层干了这么久，看着村民们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看着两村从积怨已久到和睦协作，这种成就感，是去市里拿再多工资都换不来的。”

“成就感？能当饭吃吗？”李曼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眼神里带着点失望，“你是省大的高材生，不是一辈子刨土的农民！你的才华不该浪费在田埂上，你应该有更大的作为！”

“在我看来，让村民们过上好日子，就是最大的作为。”林舟看着她，语气诚恳，“李曼，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谢谢你帮我争取这个名额。但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我想要的，是‘心沾甜’的踏实，而不是高处的繁华。”

“心沾甜？”李曼自嘲地笑了笑，“林舟，你太理想化了。基层的现实比你想的复杂得多，你现在觉得有成就感，可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光靠实干是没用的，没有背景，没有人脉，你永远也爬不上去，最后只会被磨平所有的棱角。”

“或许吧，但我不后悔。”林舟说，“我记得周副县长说过，基层是个大舞台，只要肯干事、能干事，就一定能发光发热。我不想当什么大官，我只想在自己的岗位上，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

李曼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自己再怎么劝说也没用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神里的愤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你是不是因为苏晓？”李曼突然问，“是她不想让你去市里，对不对？她想把你困在基层，一辈子陪着她守着那个果园！”

“跟苏晓没关系。”林舟立刻反驳，“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苏晓一直支持我做自己想做的事。相反，是她让我明白，什么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李曼的眼神暗了暗，没再说话。

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个文件袋，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公章，语气低沉地说：“我爸为了这个名额，费了不少心思，还跟市里的领导特意打了招呼。你现在拒绝了，我怎么跟他交代？”

“对不起。”林舟真诚地说，“给你和李副主席添麻烦了。但我真的不能违背自己的初心，希望你能理解。”

李曼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看着他，语气平静了许多：“我理解，我一直都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心里装着的是村民，是这片土地，而我心里装着的，是往上爬的欲望。我们追求的东西不同，所以，我也强求不来。”

她把文件袋递给林舟：“这个名额你既然不要，我就给别人吧。县府办的小王，一直想往上发展，这个机会给他正好。”

林舟接过文件袋，心里松了一口气：“谢谢你，李科员。”

“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浪费这个名额。”李曼说，“林舟，我祝你在基层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遇到像我这样的人，给你添麻烦。”

林舟看着她，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知道，李曼虽然功利，但对他的欣赏是真的，这次帮他争取名额，也是真心为他好，只是两人的价值观不同而已。

“李科员，你也会越来越好的。”林舟说，“你的能力很强，只要坚守底线，一定能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出成绩。”

李曼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拿起文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林舟拿着文件袋，走出了李曼的办公室。走廊里，他遇到了小王，小王正拿着一份文件匆匆走过，看到林舟，笑着打招呼：“林哥，早啊！”

“小王，等一下。”林舟叫住他，把文件袋递过去，“这个给你。”

小王疑惑地接过文件袋，打开一看，眼睛立刻亮了：“优秀基层干部遴选推荐表？林哥，这是……”

“我已经决定不报名了，这个名额给你。”林舟笑着说，“你一直想往上发展，这个机会正好适合你。”

“真的吗？林哥！”小王激动得声音都发抖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怎么不自己去啊？”

“我想留在基层，合作社还有很多事要做。”林舟说，“你拿着吧，好好准备，争取考上。”

小王紧紧握着文件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着林舟深深鞠了一躬：“林哥，谢谢你！太谢谢你了！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一定全力以赴！”

“不用客气，好好干就行。”林舟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着小王兴冲冲地跑向办公室的背影，林舟心里一片坦然。

他走到走廊的窗户边，推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带着淡淡的泥土气息。

远处的田野里，绿油油的麦苗在风中起伏，像一片绿色的海洋。

他掏出公文包，拿出周明远的笔记本，翻开扉页，“笔要沾墨，脚要沾泥，心要沾甜”十二个字映入眼帘。林舟拿出笔，在旁边写下：“初心如磐，方得始终。”

这时，手机响了，是苏晓打来的：“林舟，你忙完了吗？王支书他们已经到合作社了，想跟你商量联合种植的事。”

“马上就来。”林舟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把笔记本放进公文包，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脚步也变得格外轻快。

县府办的大楼越来越远，田埂的方向越来越清晰。

林舟的心里充满了力量。

等待他的，是合作社的新规划，是村民们的新期待，是和苏晓一起，在这片土地上共同奋斗的好日子。

公文包里，村民们送的苹果干还带着淡淡的清香，周明远的笔记本静静躺着，这些都将是他在基层路上最珍贵的陪伴。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