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骨洞窟彻底湮灭带来的空间涟漪,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这片幽深的地下世界缓缓扩散。冥河之水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粘稠、更加死寂,河面上那些苍白的磷光不安地跳动,仿佛在畏惧着那归于虚无的终结意蕴。
陶乐站在冥河畔,周身那初生的归墟源力如同无形的屏障,将外界企图侵蚀他的阴冷死气隔绝开来。他体内,那灰黑色、不断生灭的能量漩涡缓慢旋转,每一次转动,都仿佛在吞吐着周围稀薄的黑暗能量,自行巩固、壮大。力量感是真实的,冰冷而强大,足以让之前的他在其面前如同蝼蚁。
但他感觉不到喜悦,只有一片空洞的冰冷。情感仿佛被这力量冻结,记忆也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唯有对更多能量、更高层次“路费”的本能渴望,如同深渊中的低语,清晰而执着。
他沿着冥河下游行走,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与这条死亡之河的流淌节奏隐隐相合。归墟源力让他对能量流动的感知变得极其敏锐,他能“看”到冥河深处沉淀的无数残破灵魂碎片,能“嗅”到河岸两侧岩壁中蕴含的、不同年代的死亡气息。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冥河的河道陡然收窄,水流变得湍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并非通往更深的地底,而是散发出一种空间扭曲的微弱波动。
而在漩涡边缘,一处相对平缓的河滩上,赫然停泊着一艘……船。
一艘破败不堪、仿佛随时会散架的古老木船。船身是由某种漆黑的、饱经侵蚀的木材打造,上面布满了刀劈斧凿和腐蚀的痕迹。船头挂着一盏锈迹斑斑的青铜灯,灯内没有火焰,只有一点微弱得几乎熄灭的幽蓝色魂光在顽强闪烁。
一个披着破烂斗篷、身形佝偻、看不清面容的摆渡人,正静静地坐在船头,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同样漆黑的船篙。他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于那里,与这冥河、这死寂融为一体。
陶乐停下了脚步,暗黑色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那艘船和那个摆渡人。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也没有强大的能量波动,只有一种极其古老、极其纯粹的沉寂,与这片死亡之地的规则完美契合。
地狱契约没有传来警告,也没有传来渴望,只是保持着一种奇异的静默。左肩的灰色气流则微微荡漾了一下,似乎对那摆渡人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共鸣。
“欲渡冥河,需付船资。”一个干涩、沙哑,仿佛两块骨头摩擦的声音,从摆渡人的斗篷下传来,直接响彻在陶乐的意识中,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陶乐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摆渡人,看向那漩涡中心的空间波动。那后面,似乎连接着另一个地方,气息与这片地下死域截然不同。
“去哪里?”陶乐开口,声音带着归墟源力特有的空洞回音。
“彼岸。”摆渡人的回答简洁而模糊,“生者禁地,亡者归处。亦或……命运的岔路。”
“船资是什么?”
摆渡人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陶乐:“一缕……你最珍贵的记忆。或者,一份……你无法割舍的执念。”
以记忆或执念为船资?陶乐微微皱眉。他最珍贵的记忆?是什么?是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第一次接到外卖单时的兴奋?还是与老王在配送站插科打诨的日常?亦或是……更深层、更久远,却已被力量冰封的什么东西?他试图去回想,却发现那些画面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模糊而冰冷,无法激起丝毫涟漪。
执念?活下去?变强?掌控自己的命运?这些似乎都变成了冰冷的目标,而非炽热的情感。
就在他意识中一片冰冷空茫,几乎要认为自已已无“珍贵”之物可支付时——
他左肩那沉寂的灰色气流,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一股不属于他此刻冰冷意志的、温暖而酸楚的情感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那层冰封的壁垒,涌入他的脑海!
……硝烟弥漫的战场废墟,残破的东方城郭,一个穿着染血蓝色工装、背影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将他狠狠推开,迎向漫天坠落的燃烧邪符,最后回眸的眼神,充满了不舍、决绝,与一丝……欣慰?
……一个慈祥的老者,在古朴的道观庭院中,将一枚温润的玉佩挂在他的脖子上,谆谆叮嘱:“乐乐,我东方道统,薪火相传,重在修心……此去西方,万事……”后面的话语,却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老王递给他那份地狱契约时,胖脸上难以掩饰的担忧与欲言又止……
……还有,一个模糊的、穿着白裙的少女身影,在樱花树下回头,笑容灿烂,对他喊着什么,声音却仿佛被风吹散……
这些画面、这些情感,如此清晰,如此灼热,与他此刻冰冷的状态形成了剧烈的冲突!那是属于“陶乐”的过去,属于“人”的情感,是他力量提升后试图遗忘、却被灰色气流死死守护的东西!
“呃……!”陶乐猛地捂住额头,身体微微晃动,那绝对黑暗的眼眸中,竟短暂地闪过一丝属于人类的痛苦与挣扎!
归墟源力因为这情感的冲击而微微紊乱,体表的灰黑色火焰明灭不定。
摆渡人那隐藏在斗篷下的“目光”似乎动了一下,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看来……你并非一无所有。支付,或者离开。”
陶乐死死咬着牙,那汹涌的回忆与情感如同烙铁般灼烧着他的意识。支付?将这些他几乎已经失去的感觉,作为船资交给这个神秘的摆渡人?那他还能剩下什么?一个只有力量和冰冷渴望的空壳?
可不支付,难道要永远困在这冥河之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