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桩?”洛灿头回听说,只觉古怪——光站着不动?
“练的是根脚。力从地起,身若磐石。”赵石头难得多补半句,“往后每日,卯时、酉时,各站半个时辰。风雨无阻。”
“半个时辰?!”洛灿吃了一惊。光站这一小会儿,腿已发酸,腰背发僵。站那般久,还不许动?
“打熬筋骨,无捷径。”赵石头语气毫无转圜,“受不住,现在便走。”
洛灿望着那双静水深潭般的眼睛,林间獠牙的寒光、父亲宽厚的背影、骨片入木的刹那…一一掠过心头。他咬了咬唇,小脸绷出倔强的棱角,“我受得住!”
“好。”赵石头不再多言,转身继续磨他的镖,仿佛院里空无一人。
洛灿深纳一口气,竭力维持那别扭僵硬的桩架。周身筋肉无声抗议,尤以小腿腰背为甚。时光陡然拉长。河风卷着水汽拂过,草间虫鸣唧唧,连自己渐重的呼吸与心跳都清晰可闻。
枯燥、疲乏、酸胀……种种不适如浪头阵阵打来。几回想偷偷活动发麻的脚趾,或转转僵硬的脖颈。可瞥见赵石头那专注磨镖、浑然忘我的背影,又硬生生捺住了。
汗珠自额角沁出,沿颊滑落。双腿开始不受控地微颤。腰背酸楚愈烈,如密针穿刺。他只得在心中默诵张先生教的字句,强移心神。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洛灿觉着双腿将失知觉、身子将散架时,赵石头的声音终于响起,“时辰到。”
洛灿如蒙大赦,浑身气力一泄,腿软得几乎瘫坐在地。忙以手撑膝,大口喘息,里衣早已汗透,黏腻贴着皮肉。周身无一处不酸不痛。
“活动开,慢走。”赵石头头也不抬道。
洛灿扶墙挪动灌铅般的双腿,在院中缓步慢行。每迈一步,筋肉都在哀鸣。可一股奇异的、未曾有过的感觉也随之浮起——仿佛身子里有什么东西醒了,虽疲敝不堪,却隐隐生出几分踏实,好似……地基被夯下去一寸?
傍晚酉时,洛灿几乎是拖着身子又来到赵家。站桩之苦依旧,他咬紧牙关,未吭一声。待半个时辰熬过,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归家路上,双腿沉得不似自己的。推门进去,陈氏见儿子面色青白、脚步虚浮,吓了一跳,“灿儿!这是咋了?病着了?”忙伸手探他额温。
“没……娘,无事,”洛灿强扯个笑,声气微弱,“就是……跟石头叔学本事,累着了。”
“学啥能累成这样?”陈氏又疼又惑。
“学……学打熬筋骨。”洛灿不知如何细说,只含糊道,“石头叔说……练好了,往后进山有力道,少吃亏。”
洛大山从里屋出来,见儿子这般形容,眉头先是一蹙,待听到“打熬筋骨”、“进山少吃亏”几字,眉头又展了。他走近,粗粝大手在洛灿肩臂处捏了捏。
“嗯,是有些筋骨酸胀。”洛大山颔首,面上透出些许赞许,“赵石头有真章。他肯教,是造化。吃些苦,值当。”顿了顿又道,“夜里让你娘烧锅热水,烫烫脚,活络血脉。”
洛灿未料父亲会赞同,心头一暖,重重点头,“嗯!”
晚饭时,洛灿连端碗的气力都无,手臂抖得厉害。洛小语歪头瞅他,“哥,你手咋在打颤呀?”
洛灿苦笑,只得使勺子笨拙地扒拉糊糊。身子的疲乏如潮淹来,精神却异样清明。他回味着站桩时那奇异的充实,赵石头出手的精准,张先生书上那些繁复的人体脉络图……知识、力气、法门,这些原本缥缈的物事,仿佛头一回在他小小的身子里串成了线。
虽筋骨如散,他却能觉出,有什么东西正在这极倦极痛之下,悄然变着,凝着。如同糙铁胚子,正挨受最初那番笨拙而痛苦的锤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