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何大清端着茶杯的手瞬间僵住,指节用力到发白,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地面,胸膛微微起伏。他感受到了谭师傅话语里那份深意——是在问柱子的前途,也是在试探他何大清这个当爹的安排!
何雨柱感觉到父亲陡然绷紧的气息,也感受到谭师伯锐利的目光。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蜷了一下,随即抬起眼,眼神清澈而平静,没有丝毫慌乱:
“师伯,我还没想那么远。眼下就想把手艺再扎实些,丰泽园里师傅们身上值得学的还多着呢。”他语气诚恳,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一种少年人少有的沉静和责任感,“还有就是……雨水还小,我想……多抽点时间陪陪她。”
他没有提及父亲即将远走保定,一个字都没提。这个回答,既表达了继续在丰泽园深造的意愿,给谭师傅吃了定心丸,又用一个“陪妹妹”的由头,巧妙地避开了父亲离开后他个人安排的核心痛点。
谭师傅深深地看着何雨柱,又瞥了一眼旁边几乎要把茶杯捏碎的何大清。他阅人无数,何大清身上那股子山雨欲来的压抑和绝望,以及柱子这孩子沉稳应对下隐藏的某种沉重和担当,他都看在眼里。这绝不是简单的“多陪陪妹妹”那么简单。
“嗯,”谭师傅缓缓点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再追问,“顾家是好事。手艺是根本,稳扎稳打,错不了。”他放下茶杯,语气放缓,“年后的事,年后再说吧。过年了,都踏踏实实过个年。”
“谢师伯提点。”何雨柱恭敬地应道。
从谭师傅家出来,冬日的夜幕已经低垂。胡同里零星亮起了昏黄的灯光。何雨柱推着车,雨水牵着父亲的手,何大清沉默地走在前面,背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格外佝偻沉重。一路无话,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零星鞭炮声。
那句“年后再说”,像一把钝刀子,悬在每个人的心头。
日子在一种压抑的平静中滑向春节。
除夕夜,四合院里家家户户欢声笑语,鞭炮声此起彼伏。何家屋里也点了灯,桌上摆了何雨柱从丰泽园带回的几个硬菜:色泽红亮的酱肘子、酥烂的坛子肉、一盆热气腾腾的白菜猪肉炖粉条。何大清甚至还罕见地开了一瓶二锅头。
“爹,哥,过年好!”雨水穿着新棉袄,扎着何雨柱买的新头绳,小脸笑得像朵花。
“雨水过年好。”何大清声音干涩,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给女儿夹了一大块肘子肉。
何雨柱给父亲和自己倒了酒:“爹,过年好。”
父子俩碰了一下杯。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阵灼烧感,驱不散屋里的寒意。何大清看着儿子那张日渐成熟、轮廓分明的脸,再看看小女儿天真无邪的笑容,浑浊的眼底翻涌着痛苦、挣扎和巨大的不舍。他猛灌了一大口酒,剧烈的咳嗽起来。
“爹,慢点。”何雨柱放下酒杯,轻轻拍着父亲的后背。他能感觉到父亲身体的剧烈颤抖。
这顿年夜饭,吃得沉闷而漫长。外面的喧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雨水吃饱了,趴在桌子上摆弄着何雨柱给她买的几个彩色玻璃球,很快就困得揉眼睛。何雨柱把她抱到里屋的小床上,轻声哄她入睡。听着妹妹均匀的呼吸声,他坐在床边,看着窗户上摇曳的灯影,沉默了很久。
当他回到外屋时,何大清还坐在桌旁,面前那杯酒几乎没动,整个人像一尊凝固的石像,望着跳跃的灯火,眼神空洞而绝望。
“爹,”何雨柱低低地叫了一声,打破了死寂,“早点歇着吧。”
何大清身体猛地一震,像是从噩梦中惊醒,浑浊的目光缓缓聚焦到儿子脸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颓然地挥了挥手。
大年初一,初二。
在邻里虚假的拜年问候声中,在雨水懵懂“爹,我们去看扭秧歌”的期盼里,时间如同被冻结的河流,缓慢而煎熬地流淌着。何大清变得更加沉默,几乎足不出户,大部分时间只是坐在里屋的炕沿上,望着斑驳的墙壁发呆,偶尔会拿出那个装着泛黄照片的信封,手指在上面反复摩挲,眼神变幻不定。何雨柱则默默承担起所有家务,把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给妹妹梳头洗脸,带着她在院里玩一会儿,然后就是默默地擦拭他那辆宝贝自行车,或者对着墙角的水缸练习颠锅的手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告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