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声清脆整齐,从西边传来——正是小学的方向。
我猛地坐起,披上衣服,提起马灯就往外走。周大爷睡在隔壁,我犹豫了一下,没叫他。
村路在月光下泛着惨白。读书声越来越响亮,仿佛真有几十个孩子在齐声朗诵。我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但还是强迫自己向前走。
小学的院子就在眼前。透过破旧的窗户,我似乎看见里面有晃动的光影。
我推开篱笆门,走近教室,颤抖着将脸贴在玻璃窗上。
教室里空无一人。
桌椅依然整齐,黑板上的字迹在月光下依稀可辨,除此之外,只有满地荒草和蛛网。
可那读书声,此刻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我浑身汗毛倒竖,连连后退,不小心绊到一块石头,摔倒在地。马灯碎了,火苗迅速点燃了干草。
我慌忙扑打,却无济于事。火势蔓延,很快烧着了教室的木门。
“救火!救火啊!”我大喊。
村民们——那七个老人——不知何时已经赶到,他们提着水桶、端着瓦盆,奋力灭火。我加入他们,一桶一桶地从井里打水。
混乱中,我仿佛看见火光中有人影晃动——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口跑过,又一个...
周大爷突然拉住我,指着教室:“看!”
透过火焰,我们看见黑板上,那行“今天是1960年10月17日”的字迹,正慢慢变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擦去,又写上新的字:
“今天是1961年10月17日”
火终于被扑灭了,教室的门脸烧焦了一片,但主体结构完好。天边已现出鱼肚白。
老人们精疲力尽地坐在地上,周大爷却突然哭了起来。
“是我们对不住王老师和孩子们啊...”他哽咽着说出了真相。
去年饥荒最严重时,村里断了粮。王老师带着最后七个学生去山里找吃的,误食了有毒的野果。孩子们一个个倒下,王老师挣扎着回村求救,可那时的村民自身难保,没人愿意冒险进山。
三天后,村民们才组织起来去寻找,只找到了八具遗体。他们将王老师和孩子们葬在了学校后面。
“从那以后,学校就夜夜有读书声,”周大爷老泪纵横,“是我们亏心啊,要是早点去找...”
我沉默无语。在那个年代,这样的事不是个例。饥饿让人变成了鬼,也让活着的人背负着无法言说的罪孽。
天亮后,我去了学校后面的坟地。果然,九座小坟排列整齐——王老师和七个学生,怎么是九座?
周大爷指着两座稍小的新坟:“上月,村里又走了两个老人,他们临死前嘱咐,一定要埋在这里,到了那边,继续听王老师讲课。”
我站在坟前,深深鞠了三躬。
调查结束后,我在报告里如实记录了靠山屯的灾情,却隐去了学校的灵异事件。这不是迷信,而是一种尊重——对那些在饥荒中逝去的无辜生命的尊重。
临走时,我再次来到小学教室。黑板上的日期依然醒目:“今天是1961年10月17日”。
我从包里取出一支粉笔,在黑板的右下角,轻轻画了一束麦穗——饱满的、金黄的麦穗,沉甸甸地垂下头。
希望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