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手电光柱扫进去,是一个更为广阔的空间。这里不像外面的防空洞那样简陋,墙壁贴着白色的瓷砖,虽然大多已经发黄、剥落,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器皿、生锈的金属器械。几张蒙着厚厚灰尘的长条实验桌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角落和桌子旁,倚靠着几具骸骨。
它们身上还套着一种厚重的、橡胶材质的防护服,连体,带着圆形的、玻璃已经破裂的观察窗头盔。岁月让防护服变得脆硬、变色,紧紧贴在白骨上。骸骨的姿态各异,有的蜷缩在地,有的趴在桌上,还有一具靠在门边的墙上,一只白骨手掌还搭在门框附近,仿佛生前最后时刻还在试图推开这扇门。
那个日语求救声,在门破开的瞬间,戛然而止。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我们粗重的呼吸声和灰尘缓缓飘落的声音。
“是……是鬼子的细菌部队……”老魏的声音干涩沙哑,他脸上的疤在惨白的手电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妈的,这里是他们的实验室!”
关于日军在东北进行细菌战研究的传闻,民间一直有零碎的说法,但官方讳莫如深。此刻,这地狱般的场景就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想象着这些穿着防护服的人当年在这里培育着致命的细菌,进行着惨无人道的实验,一股混合着历史仇恨和生理厌恶的寒意包裹了我们。
“刚才……刚才那声音……”张援朝颤声问。
就在这时,一阵不知从哪个通风管道缝隙里钻进来的阴风,呼啸着穿过实验室,吹动了地上散落的纸张碎片,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风经过一段悬吊在半空、锈蚀穿孔的铁皮管道时,发出了奇异的共鸣。
“咚……咚咚……咚……”
那沉闷的、执拗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是风!原来是风!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王胖甚至差点瘫软在地。是自然现象,不是闹鬼。科学的解释驱散了部分恐惧。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舒出来,另一种感觉便浮上心头。
如果声音是风造成的,那日语求救声呢?也是风吗?风能模仿出那样充满绝望和具体语义的人声吗?
我看着那具靠在门边的骸骨,它那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对着我,那只搭在门框上的手骨,似乎还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他们是被灭口的?还是因为实验事故被困死在这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们是否就是这样绝望地敲打着门板,用母语呼救,直到声音嘶哑,生命耗尽?
那股深植于骨髓的、对侵略者的仇恨,与眼前这些枯骨带来的、对生命终结本身的最原始的怜悯,在我心里剧烈地冲突着。他们是恶魔,是刽子手,但此刻,他们也是一群被困死在地下的、绝望的亡灵。
“怨气……”赵抗美喃喃道,他的收音机不知何时彻底没了信号,只有一片死寂的沙沙声,“这里的怨气太重了……几十年了,散不掉……”
老魏沉默着,他的眼神复杂地扫过那些骸骨,又看了看我们这些惊魂未定的年轻人。他脸上的疤痕似乎也柔和了些许。他可能想起了战场上死去的战友,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死亡本身,总归是沉重的。
“走吧。”老魏最终沙哑地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这里的东西,不要碰。今天看到的一切,出去后,谁也不准提!这是命令!也是为了你们好!”
我们默默地退出这个令人窒息的实验室,重新把那扇歪斜的铁门尽量掩上。返回的路似乎更加漫长,更加黑暗。没人说话,每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震撼与思绪里。
那风声模拟的敲击声,或许可以解释。但那萦绕不散的日语求救声,以及实验室里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与绝望,却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深深楔进了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