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心不下你妈,还有你。”姥姥的眼睛湿润了,“你妈收着那些东西,不肯放手。”
“什么东西?”
“我衣柜最底下,有个铁盒。”姥姥的身影开始变淡,“该烧的就烧了吧,执念太深,活人受不了...”
话音未落,姥姥消失了。
小丽站在冷风中,泪水冻结在脸颊。她摸到口袋里的门禁卡,辨认出回家的方向。一路上,她不断回想那些空白的脸,想起父亲下岗后那张逐渐失去表情的脸,想起母亲日渐麻木的眼神,想起自己每天在写字楼里扮演的“正常人”。
家中的灯还亮着。母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摩挲着一张旧照片。
“妈,我刚刚...”小丽开口。
“你姥姥托梦给我了,”母亲轻声说,“她说你在找一样东西。”
小丽愣住,随即走进母亲房间,打开那个老衣柜。在最底层,她摸到一个冰冷的铁盒。
铁盒里是一叠照片和一本文革时期的检查材料。照片上是年轻的姥姥和一位穿着戏服的男子。母亲站在门口,眼神复杂。
“那是你姥姥的初恋,叫赵青山,是县剧团的台柱子。”母亲的声音平静,“文革时,你姥姥被迫揭发他,说他唱戏宣扬封建迷信。后来他在牛棚里上吊了。”
小丽翻看那些材料,看到姥姥的亲笔签名,字迹颤抖。
“你姥姥一辈子没原谅自己,”母亲说,“她临终前还说,能听见他在窗外唱《红月娥做梦》。”
“那三个戏子...”
“赵青山最拿手的戏。”母亲闭上眼,“你姥姥去世后,我偷偷留了这些,总觉得烧了就是背叛。”
小丽明白了。那些空白的脸,不是没有身份,而是被遗忘和背叛抹去了面容。那些无法安息的灵魂,在城市的夜晚游荡,寻找着被记住的可能。
“该放下了,妈。”小丽轻声说。
母亲久久沉默,最终点了点头。
第二天傍晚,小丽和母亲在伊通河畔烧掉了铁盒里的一切。火焰跳跃,纸灰如黑蝶飞舞。小丽仿佛听见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戏腔,悠长而哀婉,随即消散在风中。
那晚之后,小丽再也没坐过那路夜班公交。但她偶尔会在加班的深夜,站在高楼窗前,望着下方流动的车灯,想起那些空白的面孔。
她开始记录父母那代人的故事,记录铁北厂的兴衰,记录那些被时代碾过却不应被遗忘的普通人。在文字里,她与那些空白的面孔和解——他们不是要吓唬活人,只是渴望被记住,哪怕只有一个名字,一段旋律。
2018年冬天,小丽带着出版的第一本书,去姥姥墓前祭扫。墓碑前,不知谁放了一朵红色的纸戏花,在白雪中格外鲜艳。
风吹过松林,她仿佛听见姥姥欣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