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零年腊月,大兴安岭的雪下得邪性,才过晌午,天色就暗得像扣了一口大铁锅。老葛往炉子里添了几块松木柈子,火苗噼里啪啦地窜起来,映得他那张老脸忽明忽暗。他今年五十六,独自住在这山里已经七年了,自从那年家里出了事,他就再没下过山。
窗外,风像鬼哭似的刮过林梢,老葛心里莫名地烦躁。他起身检查了一遍门窗,那扇老旧的木门被他用一根碗口粗的杠子顶得死死的。这季节,熊瞎子都蹲仓了,按理说不会有什么野兽,可他总觉得今晚要出事。
“怕是要来大烟泡了。”老葛喃喃自语,拿起炕桌上的半瓶烧刀子,狠狠灌了一口。
他刚想躺下,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轻轻的,一下,两下,像是怕惊着他似的。老葛浑身一激灵,这鬼天气,谁会来?
“谁?”他厉声问道,手已经摸向了墙角的猎枪。
门外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细弱得像根随时会断的线:“行行好,开开门吧,让我避避风雪。”
老葛犹豫了一下,挪开杠子,把门拉开一条缝。一股寒风裹着雪片子劈头盖脸打进来,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门外站着一个瘦小的老太太,穿着一身单薄的红衣,在漫天风雪中显得格外扎眼。那红衣红得刺眼,像是刚染上去的血。
“老人家,这大雪天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老葛没急着让她进来,手仍紧紧握着猎枪。
老太太抬起浑浊的眼睛,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住雪花:“我去山下看儿子,迷了路,眼看天黑了,实在没处去。”
老葛心里咯噔一下。这方圆几十里,除了他这个守林员的小屋,再没别的人家。山下最近的村子也在六十里开外,一个老太太怎么可能独自走到这里?他想起老辈人讲过的那些山精鬼怪,心里越发警惕。
“我这屋子小,就一张炕,住不下别人。”老葛硬着心肠说,“你往东再走十里地,有个林场,你去那儿看看吧。”
老太太没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那眼神让老葛后背发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转身,一步一步走进风雪里。
老葛急忙关上门,重新顶上杠子。他走到窗前,用袖子擦掉玻璃上的霜花,向外望去。这一看,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红衣老太太并没走远,就坐在离小屋不远的一个树墩上,背对着他,一动不动。风雪卷过她的身子,她却像尊石像似的,连晃都不晃一下。
老葛心里发毛,又灌了两口酒,在屋里来回踱步。他想起七年前那场山火,想起没能救出来的老婆子和孙女小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要是当初有人能收留她们一晚,也许她们就不会......
他猛地摇头,不敢再想下去。这老太太来得蹊跷,这季节,这天气,这身红衣,没一样是正常的。他不能心软,万一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后悔都来不及。
夜深了,风越刮越猛,小屋被吹得吱呀作响。老葛躺在那张冰冷的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几次起身看窗外,那红衣老太太始终坐在树墩上,像钉在那里似的。
后半夜,风渐渐小了,雪却越下越大。老葛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有人在唱歌,声音又轻又远,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但调子悲悲切切的,听着让人心酸。
他梦见小梅了,梦见她穿着那件红棉袄,在雪地里跑啊跳啊,笑得像个小铃铛。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小梅,那年她刚满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