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火把,将那封信点燃。火苗舔舐着信纸,将那些谄媚的、功利的字句烧成灰烬。风一吹,灰烬飘散在空中,像极了她咳在雪地里的血,转瞬即逝。
“清辞,”他对着墓碑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不懂,这世间所有的荣华富贵,加起来也抵不上你一个笑。”
他不会回去了。
长安的繁华,朝堂的争斗,于他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他要守在这里,守着她的坟,守着他们仅存的回忆,直到生命的尽头。
入冬后,柳溪镇下了第一场雪。
雪不大,却下得缠绵,像极了长安上元节的雪。裴玄度扫干净坟前的积雪,在碑前放了支红梅——他记得她喜欢梅花,说梅花耐寒,像她自己。
他坐在坟前,背靠着石碑,身上落满了雪,却不觉得冷。他从怀里掏出那方绣着玉兰花的帕子,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血点,低声讲起他们的过去。
“清辞,还记得我们在城南的小院吗?你总说那棵石榴树结的果子酸,却还是偷偷摘来给我吃……”
“清辞,那年你生辰,我没钱买礼物,就去城外的山上摘了束野菊,你却高兴得像得了宝贝,插在瓶里摆了整整一个月……”
“清辞,对不起……对不起……”
说到最后,只剩下无尽的哽咽。
雪花落在他的发间、眉梢,很快便融化了,像泪。
他就这样坐着,从清晨到日暮,从日暮到深夜。雪越下越大,渐渐将他的身影覆盖,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与那座孤坟依偎在一起,仿佛要融进这茫茫风雪里。
李大夫第二天来看他时,发现他已经没了气息。
他靠在石碑上,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方帕子,帕子上的玉兰花,在白雪的映衬下,红得像血。
他终究是追上她了。
或许在另一个世界,没有抄家之祸,没有权势纠葛,没有背叛与伤害。他还是那个会为她摘野菊的少年,她还是那个会为他缝补衣裳的少女,他们会有一个健康的孩子,会在城南的小院里,看石榴树开花结果,看细水长流。
柳溪镇的人把裴玄度葬在了清辞的坟旁。
两座坟,并排依偎着,像一对相守的恋人。坟前的红梅开得正艳,在皑皑白雪中,燃成两簇跳跃的火焰,仿佛是他们未曾燃尽的余烬,在这寂静的山坡上,诉说着一段迟来的、痛彻心扉的深情。
溪水依旧潺潺,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又长。
只是再也没有人会在溪边浣纱,再也没有人会在灯下刺绣,再也没有人会在风雪里,抱着膝盖,一遍遍地叫着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