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忠沉默着,没接话。世间没有如果,就像这渠里的水,流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年活头了。”王婆婆擦了擦眼泪,看着于忠,“于小子,你得帮我记着,青丫头不是戏文里唱的那样,她不是什么‘烈女’,她就是个苦命的媳妇,心善,手巧,就是命太硬……”
“我记着。”于忠低声道,“我一直都记着。”
王婆婆点点头,又对着碑拜了拜,才拄着拐杖,慢慢离去。竹篓里的野菊,在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片小小的、倔强的火焰。
王婆婆走后,于忠又坐了很久。夕阳西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碑上,和“周青”二字重叠在一起。他忽然想,或许这样也好。碑在,渠在,水流在,他在,总有人会记得,这渠里的每一滴水,都曾映着一个女子的冤屈,都曾浸着这片土地的苦难。
日子一天天过去,水渠给东海郡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当年的荒田,长出了绿油油的庄稼;干涸的河道,又有了鱼虾;百姓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人们开始在渠边开垦菜地,种上黄瓜、豆角、茄子,绿油油的藤蔓沿着渠岸攀爬,生机勃勃。孩子们在渠边追逐嬉戏,捞鱼摸虾,笑声传遍了田野。
那块刻着周青名字的碑,渐渐被藤蔓覆盖,石面上长出了薄薄的青苔,像给冰冷的石头,裹上了层温润的绿。很少有人再特意来看它,只有于忠,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拔掉碑上的杂草,擦去石面的尘土,像在看望一位老朋友。
有一次,他来的时候,看见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碑前,用小石子在地上画着什么。
“这上面写的是谁呀?”一个小姑娘问。
“我娘说,是个很厉害的女人,能让天下雪,能让天不下雨。”另一个小姑娘说,语气里满是崇拜。
于忠走过去,蹲在她们身边,轻声道:“她不是厉害,她是苦。”
小姑娘们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他:“苦是什么?”
于忠想了想,指着渠里的水:“就像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没有水,庄稼都枯死了,人们都饿肚子,她就是在那样的日子里,受了很多很多的委屈,最后……没了。”
小姑娘们似懂非懂,低下头,继续在地上画画。于忠看着她们,忽然觉得,或许不必要求她们懂。只要这碑在,这渠在,只要她们偶尔会问起“这上面写的是谁”,周青的故事,就不会真的被遗忘。
那年秋天,东海郡又迎来了大丰收。金黄的稻穗压弯了腰,沉甸甸的谷粒,在阳光下闪着饱满的光。百姓们在打谷场上忙碌着,笑声、号子声、谷粒滚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是丰收的喜悦。
于忠站在渠边,看着这丰收的景象,又看了看那块被青苔覆盖的碑。风吹过,渠水泛起涟漪,映出天空的湛蓝,映出两岸的金黄,也映出碑上那模糊的“周青”二字。
他忽然明白,秦郡守为何要把周青的名字刻在渠上。不是为了让她被供奉,被神化,而是为了让她成为这片土地的一部分——她的苦,她的冤,她的坚守,都化作了这渠里的水,滋养着这片曾让她绝望的土地,滋养着这些曾误解她、遗忘她的人们。
这或许,是她最好的归宿。
夕阳西下,于忠转身离开。渠水依旧缓缓流淌,碑上的青苔,在暮色里,绿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