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从寺里回来的路上,经过沈微婉娘家旧宅。那处宅子早已换了主人,院墙重新刷了白灰,门口挂着崭新的红灯笼,一派喜气。陆景渊勒住马缰,站在街角看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才调转马头。
他想起沈微婉曾说,小时候在这里的院子里追着蝴蝶跑,父亲会坐在廊下教她写毛笔字。那时的她,眼里有光,像初升的太阳。是他,一点点把那光熄灭了。
回到府中,青禾递上一封书信,说是从江南寄来的,寄信人是沈微婉的表兄。陆景渊拆开一看,字迹娟秀,竟是沈微婉的笔迹,只是日期,是她刚嫁入侯府的那一年。
信里没有抱怨,只说京城的冬天比江南冷,侯府的规矩多,她有些不适应,但陆景渊待她还算温和,让家里不必挂念。最后一句写着:“表兄若得空,可寄些江南的新茶来,景渊说喜欢那股清苦的味道。”
陆景渊捏着信纸,指腹一遍遍抚过“景渊”二字,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原来,她也曾试着在信里为他留些温柔,只是那时的他,被骄傲和烦躁蒙蔽了双眼,从未察觉。
他让人备了厚礼,连同这封信一起寄回江南,只托表兄好好照看沈微婉父母的坟茔。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景渊鬓角的白发越来越多,微澜院的栀子花谢了又开,他依旧时常坐在院子里,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话。有时说上一整天,有时只是沉默地坐着,像一尊与院子融为一体的石像。
青禾偶尔会听到他低声问:“微婉,你说这石榴籽,明年还会结果吗?”
风吹过院子,石榴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无声的应答。
那年冬天,陆景渊在沈微婉的牌位前守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下人发现他时,他已经没了气息,手里紧紧攥着那包碎玉簪,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终于得偿所愿,去了那个没有争吵、没有伤害的地方。
他的遗嘱很简单:与沈微婉合葬,墓碑上只刻两人的名字,不冠侯府爵位,不写生平事迹。
入葬那日,天空飘着细雪,像极了沈微婉嫁入侯府的那天。送葬的队伍很长,却很安静,只有雪花落在地上的簌簌声。
青禾把那盒石榴籽撒在了两人的坟前,轻声说:“夫人,侯爷来找您了。这一次,他应该不会再惹您生气了。”
雪越下越大,很快覆盖了坟头,也覆盖了过往的种种。那些爱与恨,那些悔与痛,终究都成了岁月里的余烬,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慢慢冷却,归于尘土。
只是偶尔,在江南的雨夜里,或是京城的飘雪天,会有人说起靖安侯府的往事,说那位早逝的侯夫人,说那位悔恨半生的侯爷。有人叹息,有人唏嘘,最终,都化作一声长叹,消散在风里。
毕竟,这世间的遗憾,从来都不止这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