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桂芬的身体越来越差。躺了不到两个月,就开始咳血,脸色白得像纸。李翠莲嫌晦气,把她挪到了最偏的柴房,说是“方便照看”,其实就是任她自生自灭。
周明宇去过一次柴房。阴暗潮湿,四处漏风,张桂芬躺在铺着干草的地上,盖着一床满是补丁的破被,气息奄奄。
“明宇……”她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挣扎着伸出手,“娘快不行了……娘知道错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告诉慧兰……娘对不起她……”
周明宇看着她枯瘦的手,像一截干枯的树枝,心里五味杂陈。恨了这么久,怨了这么久,看到她这副样子,只剩下无尽的疲惫。
他没说话,转身走出了柴房。
第二天,张桂芬就去了。
死的时候,她的眼睛还睁着,手里紧紧攥着半块碎布——那是林慧兰刚嫁过来时,给她做棉袄剩下的边角料,不知被她藏了多久。
李翠莲嫌麻烦,想随便找个草席把她卷了埋了。周明宇没同意,他请了几个人,把张桂芬葬在了村后的乱葬岗,没有墓碑,没有仪式,就像她从未在这世上活过一样。
下葬那天,天阴沉沉的,飘着细雨。周明宇站在坟前,看着那抔新土,心里没有任何感觉,不悲不喜,仿佛了结了一桩沉重的心事。
李翠莲在一旁骂骂咧咧:“死了倒干净,省得占地方。”
周明宇猛地转头,眼神冷得像淬了冰:“你给我滚。”
李翠莲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还想说什么,却被他眼底的疯狂镇住了,悻悻地闭了嘴。
那天晚上,周明宇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他仿佛又看到了林慧兰,她穿着红棉袄,笑着朝他走来,轻声说:“明宇,我们回家。”
他伸出手,想抓住她,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慧兰……”他趴在桌上,哭得像个孩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棂,像一首悲伤的挽歌。
没过多久,周明宇就把李翠莲休了。李翠莲撒泼打滚,闹了很久,最后被他强行赶了出去。
他成了村里的孤家寡人,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院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人再给他说亲,他都摇头拒绝。
他常常坐在林慧兰曾经住过的房间里,摸着墙上模糊的划痕——那是她当初量身高时留下的。他会对着空气说话,说地里的收成,说院里的槐树又开花了,说他很想她。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周明宇的头发越来越白,背也越来越驼。他不再喝酒,不再哭泣,只是变得越来越沉默。
有人说,他是想林慧兰想疯了。
也有人说,他是在赎罪。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等。等一个不可能的原谅,等一场迟来的解脱。
又是一个寒冬,周明宇在睡梦中去了。
他躺在床上,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手里紧紧攥着一支旧发簪——那是他当初送给林慧兰的定情信物,不知被他藏了多少年。
院子里的老槐树落满了雪,像盖了一层厚厚的白毯。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恨意和悔恨填满的人生。
这场由张桂芬亲手掀起的闹剧,最终以所有人的悲剧收场。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胜利”,却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和自己的性命。
周明宇困在无尽的悔恨里,用一生的孤独偿还着曾经的懦弱和纵容。
而林慧兰,那个温柔善良的姑娘,成了这场恩怨里最无辜的牺牲品,连同她未出世的孩子,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冰冷的秋天。
世间的恨,往往源于一点执念,一点不甘。可当恨意燃尽,剩下的,只有满地狼藉和无尽的悲凉。
就像那吹过院子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也带着永远无法弥补的——余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