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砸落在光滑的吉他面板上,溅开一小片湿润的痕迹。
台下,赵军硕紧紧攥着拳头,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他死死盯着台上那个被强光笼罩、抱着吉他、脸上覆着黑色缎带的身影。
儿子沙哑而爆发的中文歌声,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心底最深的愧疚和痛楚。
那些他隔着车窗看到的、儿子独自上学的单薄背影,此刻在刺目的灯光下被无限放大。
他仿佛又看到了办公室里儿子空洞的眼神,看到了他身上刺目的淤青……
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变得滚烫而模糊。
他猛地低下头,用手狠狠地、快速地抹了一把脸,手背上留下明显的水痕。
他不敢再看,却又忍不住抬头,目光死死锁在台上,胸膛剧烈起伏着,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在吞咽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混合着心痛与自责的苦果。
台上,强光带来的短暂失明和震撼过去,赵羽安仿佛被这光唤醒了某种沉睡的力量。
他不再去想指法,不再去回忆歌词,所有的技巧都化作了本能。
他挺直了脊背,被缚的双眼“望”着那片灼热的光源,仿佛在与之对话。
沙哑的歌声带着一种冲刷过后的清冽和一种近乎新生的力量,穿透麦克风,回荡在寂静的礼堂。
“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因为还未与你相遇\/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出生——”
“我对世界稍微有了好感\/因为有像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我对世界稍微有了期待——”
最后的扫弦落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歌声的余韵如同涟漪,在寂静的空气中震颤、扩散,然后缓缓消散,留下无尽的回响。
舞台的强光依旧无情地笼罩着他,那缚眼的黑色缎带,在刺目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
汗水和那滴不知名的液体混合着,沿着他苍白的下颌线滑落。
时间仿佛停滞了数秒。
然后,掌声如同积蓄已久的潮水,轰然爆发!
汹涌的、滚烫的、带着震撼与感动的洪流!
赵羽安站在光柱的中心,被缚的双眼茫然地“望”向前方。
他握着琴颈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暖流,从被强光灼烧的皮肤表层,缓慢地渗透进四肢百骸,驱散着骨髓深处残留的寒意。
掌声如同滚烫的熔岩,持续冲刷着舞台,也冲击着角落里的赵军硕。
那汹涌的声浪非但没有冲散他的情绪,反而像催化剂,让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堤坝彻底崩溃。
粗糙的大手徒劳地在脸上抹着,却怎么也擦不干汹涌而出的泪水。
滚烫的液体冲垮了他强撑的堤坝,混合着半生积累的疲惫、深入骨髓的愧疚、剜心刺骨的心痛,以及此刻无法言喻的震撼和……一丝微弱却真实得让他心颤的骄傲。
他看到的不再仅仅是那个蜷缩在厕所地砖上、眼神空洞的少年,更是此刻站在强光下,用歌声撕裂黑暗、直面深渊的勇者!
这巨大的反差带来的冲击,如同海啸一般,瞬间将他淹没。
“呜……”
一声压抑不住、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
他猛地低下头,宽厚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整个人蜷缩在座位里,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
那曾经在写字楼里运筹帷幄的脊梁,此刻被生活的重负和情感的巨浪彻底压弯。
浑浊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他洗得发白的裤子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
“军硕……军硕……”
旁边的李慧早已泪流满面。
她用力吸着鼻子,试图控制自己同样汹涌的情绪,但看到丈夫如此失控地痛哭,她的心更是揪成了一团。
她伸出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却温暖的手,一手紧紧抓住丈夫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微微颤抖的拳头。
另一只手则不停地、带着安抚意味地、一下下地拍抚着他剧烈起伏的后背,动作笨拙却充满了无声的疼惜。
她的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滴在丈夫的手臂上,与他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
她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不停地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哽咽。
“好了……好了……安安……安安他唱完了,他没事,他很好……真的很好……”
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鼻音,既是安抚丈夫,也像是在说服自己那颗同样被震撼和心疼填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