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芽的鞋尖碾过一片银杏叶,脆响被厚重的落叶层吞得干干净净。
他望着门楣上褪色的“福”字,指节在木门上叩了三下——不是试探,是某种仪式般的确认。
门内的叹息声忽然清晰了些,像老妇裹着棉絮的咳嗽,混着灶膛余烬的暖。
“有人吗?”他出声,尾音撞在青瓦上又弹回来,撞得耳膜发疼。
无人应。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门槛下的积灰,指腹沾了层细白,却在触到某个凸起时顿住——那是半枚残缺的陶片,边缘有火烧过的焦黑,和昨日山体里钻出的青烟,纹路竟有三分相似。
祠堂在村落中央,飞檐上的兽首缺了半只角。
阿芽推开门,霉味裹着檀木残香涌出来。
供桌正中央裂着道深缝,像被利刃劈过,缝隙里嵌着块焦岩,表面还凝着未褪尽的灼痛——正是他在荒岭崩塌处触摸过的那片岩层。
“是你们送来的话。”他对着供桌轻声说,喉结动了动。
水囊的皮绳在掌心勒出红印,他解开绳结,将清水缓缓倾注进裂缝。
水珠坠入岩缝的刹那,地面传来极轻的震颤,像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
银杏叶簌簌飘落,叶隙间浮起淡影。
穿靛蓝粗布的老妇抱着一捆柴,柴枝上还挂着晨露;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追着花蝴蝶,绣鞋尖沾了泥;戴斗笠的汉子挑着两筐新摘的菱角,竹筐边缘的红漆已经剥落——他们从庭院里走过,脚步带起的风掀动阿芽的衣角,却留不下半枚脚印。
小丫头跑过他身侧时,发间的绒花擦过他手背。
阿芽屏住呼吸,那触感像春天刚化的雪水,凉丝丝的,却带着活物特有的温度。
淡影们陆续穿过门廊,最后一个是个穿青衫的少年,怀里抱着本卷边的《三字经》,走到门槛处时忽然回头,朝阿芽笑了笑——那笑容太鲜活,连虎牙上沾的糖渍都清晰可见。
风卷着落叶掠过庭院,淡影们消失了。
阿芽摸了摸被绒花擦过的手背,那里还留着若有若无的痒。
他忽然明白陈拾为什么能卸下包袱了——有些事不必修复,记住,就是最好的安放。
“小满,走快点!”母亲在前面唤,竹篮里的鸡蛋碰得咯咯响。
小满蹲在磨坊前没动,指尖抚过石碾的断面。
石屑簌簌落进她掌心,不是冷的,是沉的,像压了百年的麦芒,刺得她眼眶发酸。
“阿娘,它累了。”她轻声说。
母亲回头,见女儿正解头上的红绳,发辫散下来遮住半张脸。“你这孩子,好好的头绳......”话没说完,就见小满将红绳系在断轴上,风一吹,红绳晃成小团火焰。
当夜,张猎户梦见自家爷爷站在磨坊里,裤脚沾着麦麸,石碾转得嗡鸣:“狗娃子,仓里那袋面别舍不得吃,是今年新收的。”李寡妇梦见亡夫擦着汗冲她笑:“米缸底下压着钱,够给娃置冬衣。”最奇的是王老汉,梦见年轻时的自己摔了石碾,急得直哭,却听石碾说:“哭啥?
我替你记着,这道伤,是为给全村磨面挣的。“
次日清晨,村东头粮仓的木门“吱呀”开了条缝,半袋面粉静静躺在地上,麦香裹着阳光,甜得人心尖发颤。
海生的草棚被风掀翻了一角,他裹着破毯子缩在角落,听着风暴在耳边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