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积压的浊气都呼出去,却又带不走分毫的沉重。
晚风吹拂着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
无论如何!
这个词在我心底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无论如何,今晚。
我们两个,都必须坦诚相待。
这不再是犹豫和猜疑,而是一个已经做出的、不容更改的决定。
他可以用语音伪装轻松,可以用点菜粉饰太平,但我不会再配合这场心照不宣的哑剧。
那个模糊的“阿雅\/阿燕”,那些反常的空白和谎言,像一根毒刺,已经深深扎进了我们婚姻的肌理。
若不拔除,只会溃烂化脓,最终将我们苦心经营的一切腐蚀殆尽。
我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将外面灰蒙蒙的世界隔绝。
引擎启动,车子驶向家的方向,我的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郁,也更加坚定。
回到别墅,孩子们欢快地围了上来。
我努力在他们面前维持着平静,像往常一样走进厨房,系上围裙。
打开冰箱,拿出那条冰凉的鲈鱼,处理鱼鳞、内脏的动作机械而精准;
取出排骨焯水、炒糖色,厨房里渐渐弥漫开熟悉的、诱人的食物香气。
这一切流程我闭着眼睛都能完成,可今天,每一个动作都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隔膜,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
锅铲与锅壁碰撞的声音,油烟机低沉的轰鸣,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遥远的空间。
我的大脑异常清醒,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反复演练着即将到来的对话。
我该从哪里切入?是直接质问“阿雅或阿燕”是谁?
还是先拿出那条长达一个多小时没有回复的聊天记录?
或者点破他今早那个可疑的电话?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锋利的刀,等待着划开他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
清蒸鲈鱼在锅里发出细密的“滋滋”声,水汽氤氲上升;
红烧排骨在另一口锅里咕嘟着,浓郁的酱香弥漫。
这些曾经代表着家庭温馨和爱的味道,此刻却像无声的讽刺。
我站在灶台前,看着升腾的热气,眼神却是冰冷的、等待的、甚至是审判的。
墙上的时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彻底暗沉下来,华灯初上,别墅区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每一盏灯下似乎都上演着各自的悲欢离合。
我解下围裙,将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
餐桌上摆放整齐,灯光温暖,菜肴诱人,一切看起来都完美无缺,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
孩子们被叫到桌边,兴奋地叽叽喳喳。
我坐在主位,没有动筷。
目光,却牢牢地锁定在院门的方向,等待着那扇门被推开,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踏进来。
厨房里的烟火气渐渐散去,餐厅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孩子们天真的笑语。
然而,在这看似温馨的表象之下,一股冰冷的、蓄势待发的风暴正在无声地凝聚。
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山雨欲来前的巨大压力。
志明哥,我准备好了晚餐。
也准备好了,迎接你的坦诚,或者,迎接真相的惊雷。
“妈妈,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呀?天都黑透了!”
皓宇的大嗓门在安静的餐厅里响起,带着孩子特有的、对饥饿的无法忍耐。
他眼巴巴地望着餐桌上冒着最后一丝热气的清蒸鲈鱼和色泽诱人的红烧排骨,小肚子适时地发出咕噜声。
嘉慧和皓轩也停止了小声说话,齐齐看向我,大眼睛里写满了同样的渴望和催促。
我看着三个小家伙努力吞咽口水的模样,心底的沉重被一丝无奈的笑意短暂冲散。
“好吧,”
我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饭菜都要凉了,我们开动吧。”
我拿起筷子,正准备给孩子们分菜。
嗡——
别墅院门自动开启的轻微马达声清晰地传来,打破了室内的短暂平静。
我的心猛地一跳,悬在半空的筷子顿住了。
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般,倏地投向巨大的落地窗外。
只见那辆熟悉的白色七座车,正顺滑地驶入灯火通明的庭院,精准地停在了右侧的专属车位上,与左侧我那辆安静停驻的小车遥遥相对。
车灯熄灭,引擎的轰鸣也随之沉寂。
“爸爸!是爸爸回来了!”皓宇第一个跳起来,欢呼着冲向玄关。
嘉慧和皓轩也立刻放下对食物的渴望,小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跟着哥哥跑了过去。
餐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筷子悬停在半空。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刚才那点无奈的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全神贯注的紧绷和等待审判般的凝重。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微声响,然后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爸爸!”孩子们兴奋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哎,宝贝们!”
志明哥的声音传来,带着笑意,但那笑意听起来有些……勉强?有些……沙哑?
我的耳朵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门厅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
脚步声走近了,比平时似乎沉重一些。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报告”声(爸爸我们饿了!妈妈做了好吃的!)像一层喧闹的背景音。
终于,他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门口。
灯光清晰地照在他脸上。
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眼前的志明哥,与早晨那个虽然慌乱却还神采奕奕的男人判若两人!
他身上的西装依旧笔挺,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
眼下有明显的乌青,嘴唇也有些干涩。
最刺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双总是自信飞扬、盛满锐利或温柔光芒的眼睛,此刻却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眼神黯淡无光,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和沉重?
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精神消耗,整个人从内到外都被掏空了。
他努力对孩子们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牵强得如同面具,嘴角的弧度僵硬无比,眼神甚至没有焦点。
他敷衍地摸了摸扑过来的皓宇的头,目光却下意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躲闪,掠过了孩子们,最终落在了我的脸上。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孩子们欢快的吵闹声似乎被隔绝在外。
他眼中的疲惫、沉重、甚至……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和愧疚,像冰冷的潮水般向我汹涌袭来!
那绝不是工作劳累能解释的状态!那是更深层、更剧烈的情感冲击留下的痕迹!
我的呼吸一窒,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早晨那个六点电话里的慌乱,此刻在他脸上找到了最直观、最震撼的注解!
他看着我,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华华。”
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倦意。
三个孩子完全没察觉到父母之间无声的惊涛骇浪,还在兴奋地拉着他往餐桌边拽:“爸爸快坐!吃饭了!妈妈做了你爱吃的鱼和排骨!”
志明哥被孩子们簇拥着,被动地走向餐桌,坐在了我对面的主位。
他拿起筷子,动作有些迟缓,目光甚至不敢再与我对视,只是低垂着,落在面前那盘依旧散发着热气的清蒸鲈鱼上。
餐厅里,灯光温暖,菜肴飘香,孩子们的笑脸纯真无邪。
然而,坐在餐桌两端的一对夫妻之间,却横亘着一道巨大的、名为“阿雅或阿燕”和“昨夜今晨”的冰冷鸿沟。
他那无法掩饰的、仿佛被彻底击垮的疲惫和沉重,像一块巨大的、无形的寒冰,瞬间冻结了这顿本该温馨的晚餐。
我缓缓放下一直悬着的筷子,指尖冰凉。
看着他低垂的眼帘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个决心从未如此清晰和坚定地撞击着胸腔:
今晚,你休想蒙混过关!
你必须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
你必须告诉我,这一天一夜,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晚餐在一种诡异而沉重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诱人的清蒸鲈鱼和红烧排骨似乎都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餐桌上只剩下孩子们努力扒饭和偶尔小声说话的声音。
志明哥全程低着头,机械地动着筷子,眼神空洞地盯着碗里的饭粒,几乎没怎么夹菜。
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浓重的疲惫感,像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着整个餐桌。
碗盘很快见了底。
“妈妈,我有作业!”皓宇第一个放下碗喊道。
“我也有!”皓轩紧随其后。
嘉慧也小声说:“妈妈,我的画画作业要涂颜色。”
“好,宝贝们,把作业拿到客厅茶几上,妈妈来辅导你们。”
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温柔。
我站起身,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依旧坐在主位上、仿佛被钉住了的志明哥。
他似乎被我的声音惊醒,猛地抬起头,眼神撞上我的,又飞快地避开,像被烫到一般。
他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甚至是过分的积极,声音沙哑而急促:“你们快去写作业!碗筷厨房我来收拾!”
他说着,不等孩子们反应,就手脚麻利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叮当作响,仿佛要用这忙碌的噪音来掩盖什么。
孩子们欢呼一声,跑向客厅。
我深深地看了志明哥一眼。他正背对着我,弯腰收拾盘子,那宽阔的、曾经让我无比依恋的肩膀,此刻却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和紧张。
他收拾的动作很快,甚至有些慌乱,盘子叠在一起发出不太稳当的碰撞声。
我没有说话,转身走向客厅。每一步,都感觉踩在冰冷而坚硬的地面上。
客厅里,三个孩子已经乖巧地趴在宽大的茶几上,摊开了各自的作业本和画纸。
暖黄色的灯光洒下来,本该是最温馨的家庭场景。
我坐在沙发边沿,挨个查看他们的作业。
“皓宇,这道题要这样列算式…”
“皓轩,这个字少了一笔,是‘鸟’,不是‘乌’…”
“嘉慧,小兔子的耳朵用粉色涂会更可爱哦…”
我的声音平稳,讲解耐心,仿佛一切如常。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注意力像被强行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在眼前孩子的作业本上,另一半却像无形的触角,紧紧缠绕着厨房的方向,捕捉着从那里传来的每一点声响。
厨房里,水龙头被拧开,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然后是碗碟碰撞、锅铲摩擦、清洁剂泡沫被挤压的声音……
这些平日熟悉的、代表着丈夫体贴分担的家务声,此刻听在耳中,却充满了异样。
那水流声听起来格外急促,碗碟的碰撞声比平时更响、更杂乱无章,仿佛带着一股无处宣泄的烦躁和焦虑。
他在里面做什么?仅仅是洗碗吗?还是……在逃避?
我辅导着皓轩的拼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厨房磨砂玻璃门透出的模糊身影。
那个身影在灯下来回晃动,动作幅度很大,不像是在有条不紊地清洁,更像是在……焦躁地踱步?或者……在用力地擦拭着什么?那模糊的动作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狂躁和不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孩子们的作业在慢慢推进,客厅里是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的提问。
厨房里的水声终于停了,碗碟碰撞声也消失了。
但那个身影并没有立刻出来。里面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漫长的寂静。
他在里面干什么?为什么不出来?
我的心跳在寂静中变得格外清晰。
辅导嘉慧涂色时,我的手甚至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差点涂出线外。
那个决心,那个关于“今晚必须坦诚”的决心,在志明哥这种反常的沉默和厨房里透出的焦躁气息中,变得越来越坚硬,也越来越冰冷。
终于,厨房的玻璃门被拉开了。
志明哥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擦手的毛巾,但动作有些僵硬。
厨房里灯火通明,收拾得异常干净:灶台锃亮,水槽空无一物,甚至比平时他打扫完还要整洁几分。
然而,他的脸色却比进去时更加灰败,眼下的乌青在灯光下更加明显,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除了疲惫,似乎还多了一层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恐慌?
他不敢直视客厅,目光飘忽地扫过地面,然后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我…我有点累,先去书房处理点邮件。”
他丢下这句话,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
他甚至没有看孩子们一眼,也没有像往常一样问一句“作业做得怎么样”,就脚步有些虚浮地踏上了楼梯,身影迅速消失在楼梯转角。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孩子们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爸爸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我。
“妈妈?”嘉慧小声地叫我,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不安。
我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听着楼上书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那“咔哒”一声轻响,像是一道无形的闸门,将他和我们隔绝开来。
他逃了。
用工作做借口,躲进了书房。
这刻意的回避,这无法掩饰的恐慌,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印证了我所有的猜测和不安!
辅导孩子们作业的笔,被我轻轻放在了茶几上。
指尖冰凉一片。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对孩子们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那笑容一定僵硬无比。
“没事,宝贝们,爸爸可能工作太累了。你们继续写,妈妈…妈妈去看看爸爸。”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站起身,走向楼梯。
每一步踩在木楼梯上,都发出轻微但坚定的回响,像是在敲响一场无法回避的战役的鼓点。
厨房的洁净,客厅的灯光,孩子们的懵懂……所有温馨的表象都在身后褪去。
眼前只有那扇紧闭的书房门。
志明哥,你以为躲进书房,就能躲过今晚吗?
你以为沉默,就能掩盖那个女人的存在吗?
你错了。
我站在书房门前,手悬在门把手上方。
胸腔里翻涌的情绪:愤怒、受伤、被欺骗的冰冷、以及破釜沉舟的决心,几乎要冲破喉咙。
今晚,就在这扇门后。
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