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撕扯着每一根神经,视野开始模糊、发黑。叛军士兵狰狞的面孔,滴血的兵刃,嘈杂的吼叫,都迅速远去、淡去。冰冷的死亡气息包裹上来。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深渊时,他模糊的视野边缘,忽然亮起了一抹诡异的、不祥的暗红。
那暗红凝聚成一个身影。
就在郡府大堂的门口,逆着外面乱晃的火光,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形瘦削,似乎还是个少年,穿着一身被大片暗沉血色浸透的、破败不堪的龙纹衣袍——那是少帝的服制!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唯有一双眼睛,空洞、哀戚,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直直地“看”着他。
而那少年的手中,竟赫然提着一颗头颅!那头颅的面容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发髻散乱,须髯沾血——那是董卓!
鲍信残存的意识剧烈震颤。他想开口,却只有血沫从嘴角涌出。
那血衣的青年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对他点了点头。没有怨恨,没有愤怒,只有无尽的悲凉,和一种……终于等到故人的释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猛地攫住了鲍信的心脏。是悲恸?是愧疚?是恍然大悟?还是……解脱?
原来,所谓的正统,所谓的忠君,一路支撑他走到如今绝境的信念,其尽头,早已不是那个他未曾谋面、不知贤愚的新帝刘协。
他所忠的,所殉的,从一开始,就是眼前这个血衣冤魂所代表的、那个被暴力践踏、已然彻底崩毁的旧日秩序和君臣大义!少帝冤死,汉室尊严早已被踩入泥潭,他苦苦支撑的,不过是一个早已死去的幻影!
刘辩在此,非是以君索臣之忠,而是以故主之冤,迎殉道之臣!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牺牲,在这一刻找到了真正归宿。不是龙椅上那个陌生的皇帝,而是黄泉路上,这个他曾经名义上效忠、却无力保护的少年天子,正提着仇敌的头颅,在等他。
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鲍信。他竟猛地挣开了尚未拔出的矛锋,踉跄着扑向大堂一侧的案几。那里,放着济北相的银印,还有几卷代表他身份和权力的皇室诏书、符节。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扯过油灯,奋力掷在那些象征着大汉朝廷赋予他一切的信物上。火苗轰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绢帛、木牍。
涌入的冀州军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怔。
火光映照着鲍信血污纵横的脸,那脸上竟绽开一个极其复杂、难以形容的笑容,混合着极致的痛苦、嘲弄、以及最终的了然和解脱。他望着门口那虚幻的血影,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声音嘶哑却清晰:
“陛下…原来…您一直等在黄泉——”
话音未落,身体轰然倒下,砸入那堆迅速蔓延的火焰之中。
火焰爆燃,吞噬了他的躯体,吞噬了那些代表汉室权威的信物。
噼啪燃烧声中,传出一声格外沉重、不同于木石燃烧的脆响——那是济北相银印的铜钮,或是其中暗藏的某件更沉重、更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玉质物品,在高温中崩裂,或是从烧毁的锦囊中坠地。
铮然一声,如孤凤绝鸣,清越、凄厉,穿透烈焰和嘈杂,久久不息。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只有大火在寂静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