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虑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李知涯。
曾全维显然也抱着同样的不信任。
他凑近李知涯,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锦衣卫对“下九流”根深蒂固的轻蔑:“我说,你不会真信了这里的路数吧?就这些鬼市里混饭吃的,能把那等机巧的东西做出来?”
接着顿了顿,加重语气,“当年徐正明徐大人,工部的大匠,都没把五行轮复刻出来,他们凭什么?”
常宁子闻言,立刻表达了他“高手在民间”的朴素信仰,摸着那圈假虬须反驳:“此言差矣!
徐正明是工部官员不假,理论高深。
可论起这动手实操、精雕细琢的功夫,未必就比得上民间这些浸淫此道几十年的老师傅!
贫道我走南闯北,可见过不少……”
“呵!”曾全维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打断了常宁子,脸上鄙夷之色更浓,“没见识过朝廷真正‘天工造物’水准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工部将作监、内官监出来的东西,那才叫……”
他正要继续用官方出品碾压民间手艺。
“嘘!”李知涯猛地低喝,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他的目光如同猎鹰,在鬼市外围攒动的人影中急速搜寻。
焦虑、期待、不安……各种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忽然,他的视线锁定了一个目标——
一个瘦小的身影,揣着手,在原地不停地跺着脚取暖,脑袋像个拨浪鼓似的左顾右盼,显得既焦急又警惕。
许猴儿!
正是巧匠周易的那个同伴!
李知涯心中一块巨石稍稍落地。
他示意三人不要出声,自己则不动声色地靠近过去。
或许许猴儿都没想到,会是顾客先发现了他。
毕竟李知涯脸上多了副浓密的山羊胡子,与三个月前判若两人。
李知涯只是在他身边极轻地咳嗽了一声,做了个隐蔽的手势。
许猴儿先是一惊,待看清李知涯斗篷阴影下那双熟悉的眼睛,才猛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您可算来了”的表情。
他机警地左右看看,也不多话,只是微微点头,转身就钻进了一条更狭窄、更阴暗的岔道。
李知涯四人立刻跟上。
七拐八绕,避开几处人多眼杂的摊位,最终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停了下来。
这里只挂着一盏气死风灯,光线昏暗。
一个身影正蹲在地上,守着一个摊开的小包袱,上面摆着些不起眼的铁器零件。
正是周易。
许猴儿用指头轻轻捅了捅周易。
周易抬起头,一张脸冻得发青,眼中带着熬夜的血丝和疲惫。
他疑惑地看着眼前四个裹在斗篷里、看不清面容、高矮不一的身影。
李知涯在摊位前的小马扎上坐下,抬手掀掉了兜帽,露出了那张带着浓密山羊胡、饱经风霜的脸。
“周兄弟,”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吗?”
灯光下,周易先是一愣,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李知涯的脸。
三个月,风霜刀剑,足以改变太多。
他又看了看旁边眼神示意的许猴儿,终于恍然大悟,脸上瞬间涌起惊讶、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