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脑中闪过一个典型的例子——
一位叫张诚的传教士,在笔记中轻描淡写地记录了自己被失眠折磨多年,最终是被一位中国郎中用针灸和草药治好的。
但在其公开发表的著作和对欧洲同僚的宣讲中,对此事绝口不提!
反观西医,只要在大明治好了哪怕一个头疼脑热(可能还是自愈的),都会被他们大书特书,四处宣扬!
长此以往,造成的印象就是:中医完全无用,西医才是科学!
“妈的!”
李知涯想到这里,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端起旁边不知谁剩下半杯的凉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压下心头的邪火。
“没有中医这套东西,大明现在能养活两亿多人?全他妈靠命硬是吧?”
凉水入喉,浇不灭他胸中的块垒。
他放下杯子,环顾四周,期待能引起一些共鸣,一些对文化被窃取、被贬低的愤怒。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异样的沉默。
众人脸上的惊骇和恐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更深的困惑和浓重的怀疑!
李知涯刚才那番话,信息量太大,太颠覆,也太……像是天方夜谭!
“传教士……还有西洋的事……”
曾全维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他眉头紧锁,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钉在李知涯脸上,带着前锦衣卫特有的、对不合常理事物的敏锐警惕——
“俺在镇抚司当差多年,也算见多识广,可你刚才说的这些……
什么大规模翻译典籍,什么东学西渐推动洋人爬出泥潭,什么传教士偷学医术还赖账……
这些事,俺都未曾过多听闻!
更别提那些洋人内部争斗的细节!”
他身体微微前倾,像审问犯人一样,一字一顿地问道:“李兄弟,你一个……
一个印刷坊里出来的机工,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李知涯的心猛地一沉。
坏了,嘴快了。
那点来自后世的碎片知识,像业石瘴气泄露般不受控地冒了出来。
空气骤然凝滞。
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自己脸上,带着探究,还有曾全维那毫不掩饰的怀疑。
怎么答?
说从书里看的?
这年月,哪本书会把西夷的腌臜算计写得这么门儿清?
说印小报时瞥见的?
狗屁!小报上除了风月秘闻、神鬼奇谈,顶多骂骂阉党贪官,谁关心万里之外洋和尚的勾当?
眼下东方仍是世界的中心。
谁会去关心边缘蛮荒之地的阴谋如何发酵?
这理由,连他自己都糊弄不过去。
冷汗悄悄爬上了李知涯的脊背。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五行病的红疹堵住,半个字也挤不出来。
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曾全维那能穿透人心的审视。
短暂的死寂。
曾全维看着他那副窘迫模样,嘴角扯出一个不知是嘲是叹的弧度,缓缓靠回椅背,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惊悚的了然——
“起初,俺确实是小觑了你。但时至今日,俺才知道……”
他顿了顿,目光如淬了毒的针,“小觑你到了何等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