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万煊叹气:“查案缉凶,卑职哪懂哟……”
“别叫苦了!”朱伯淙正烦着,没好气地呵斥,“皇上让你去,你就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宗万煊一缩脖子,像是被冷风吹着似的,无奈地耸耸肩,只能乖乖整理衣冠,愁云惨雾地往宫里去面圣聆训。
他心里七上八下,完全猜不透那位阴晴不定的天子,打算怎么用自己这块滚刀肉。
京官有京官的混法,地方上,更是混得理直气壮,花样百出。
……
蓬莱府的清晨,总是在蒸汽与丹雾的混沌交织中醒来。
孙二狗踩着卯时那有气无力的梆子声,跌跌撞撞跑过雾气弥漫的朱雀桥。
脚上的铸铁鞋掌在湿滑的青石板上敲出一连串急促的火星子。
桥下的黄水河泛着一种诡异的、油腻的紫色,这是上游铸造局日夜不停排出的残渣废液。
他紧了紧脸上那几乎看不出本色的铜丝滤罩。
远处,铸造局那几根擎天巨柱般的烟囱正一刻不歇地喷吐着硫磺色的浓云,把那刚爬上海平面的朝阳,切割成一道道扭曲畸形的锯齿状光条。
“叮——”
远处造船厂方向传来沉闷的钟鸣,那是卯正二刻的号钟。
孙二狗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迟到了!
“狗子!磨蹭你娘个腿儿呢?”
监工粗野的吼声伴随着侧门被踹开的哐当声砸了过来。
他手里拎着的琉璃气死风灯还在滴滴答答落着隔夜的露水:“不知道今日要铸新炮?还他娘来这么晚!”
孙二狗不敢回嘴,泥鳅一样从监工腋下钻进了车间大门。
一股混杂着金属熔炼、煤炭燃烧和某种说不清的、类似铁锈混合腐肉的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
背后依旧是监工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窝嫩叠!快着些!等着老子请你吃朝食吗?”
车间里,三百具铸铁熔炉如同三百头蛰伏的巨兽,正在低沉地轰鸣、预热。
每具炉膛深处,都嵌着一块拳头大小、暗红色的业石结晶。
这些从山西矿坑深处挖出来的不祥之物,在高温炙烤下,泛出如同活物血管般的诡异脉动,红光一明一暗。
孙二狗莫名想起茶馆那个掉了牙的老说书先生,唾沫横飞讲的那些老话本——
说是一百多年前京城王恭厂那场惊天动地却没真炸起来的灾变,就是关外的女真人想用萨满邪术,远程引爆埋在京畿地下的业石矿脉……
“发你娘的千秋大梦呢?”
工头照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将一把沉甸甸、滚烫的铁钳塞到他手里。
“滚去给七号炉添火!眼睛放亮些!”
当孙二狗咬着牙,将第五块边缘粗糙、泛着不祥红光的业石艰难推进七号炉嘶吼的炉口时。
巨大的、烧得发白的铸铁模刚好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工匠用粗铁链吊装到位。
坩埚倾斜,赤红色的金属熔液咆哮着涌入模腔,那颜色却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银蓝光泽——
这是工部为了节省成本,掺了太多劣质杂料的结果。
孙二狗突然喉咙一痒,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像是要被撕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