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亲随小跑进来通报:“堂主,龙王刚派人来,说晚上请您看戏。”
李知涯眉峰一挑,第一反应是黑话切口。
待接过那封措辞文绉绉的洒金信函扫过,才失笑摇头——
竟真是字面意义上的看戏。
他旋即又有些诧异,这南洋蛮荒之地,还有正经班子搭台唱戏?
转念想到龙王那浮夸做派、附庸风雅的性子,便也释然。
连日阴雨带来的憋闷正无处排遣,去听听锣鼓丝弦,换换心境也好。
“道长、曾兄,准备准备——”他吩咐道,“再点十个弟兄,一会儿出门。”
正要动身,却见工作坊那扇终日紧闭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周易探出身,手上还沾着些许油污,脸上难得有些局促,迟疑道:“堂主……若是看戏,我……能不能同去?”
李知涯颇感意外,笑道:“能让你离开那些铁疙瘩的事可不多。行,同去便是。”
周易这一打岔,倒提醒了他。
李知涯沉吟片刻,又叫住一名亲随:“去钟露慈大夫那儿一趟,就说我请她一同去看戏,散散心。”
等待其他人准备的时候,他背着手踱起不来,眉头飘起几缕愁绪。
自他与钟露慈二人心意隐约相通至今,几个月过去,情愫非但未曾升温,反似陷入一潭粘稠的温水之中,进退不得。
并非周易与池渌瑶那般两个闷葫芦对坐无言。
横亘其中的,是李知涯后腰那片反复折腾、如今还剩十八颗——狰狞的红疹,是五行疫这柄悬顶利剑,是屈指可算的寿数倒计时。
钟露慈试了无数方子,汤药、针灸、药浴……
那疹子却似与他性命根须缠绕,消下去几颗,不久又顽固地冒头,反复拉锯,磨人心志。
几度夜深人静,李知涯抚摸着后腰那片灼热凸起,绝望便如这吕宋的潮气,无孔不入地渗入骨髓。
钟露慈总是鼓励,说调养急不得,心境开阔有时比药石更灵。
可她越是这般说,李知涯心头那巨石便越是沉坠。
他年长她近一轮,余日无多,何苦拖累她大好年华?
于是,有意无意,他渐渐退后,将关切拘谨在礼数之内。
钟露慈或许有所察觉,或许终日忙于诊治病患,无暇细品他这微妙疏离。
总之,两人之间,也渐渐淡了下来。
李知涯厌极了这悬而不决的粘稠状态。
他深吸一口雨后潮湿却清新的空气,心下决断:就借今晚这场戏,把该说的话,说明白。
成也好,败也罢,总强过这般不死不活地拖着。
令他心头一松、甚至涌起一丝欣喜的是,不过一刻多钟,那亲随便回来复命:“堂主,钟大夫说,她收拾一下药箱,再过一两刻便来。”
不多时,钟露慈背着她的药箱款款而来,发梢还沾着些许室外未散尽的水汽。
人员既齐,一行人便按着请柬上所书地址,踏着泥泞未干的道路,往那戏院行去。
雨后的岷埠街头,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植物腐败的甜腻,还有沿街食摊飘出的烤鱼与香料的浓烈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