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涯一行人脚步匆匆,凉鞋在青石板上踏出急促的声响,惊破了黎明时分的寂静。
抵达事发的那处港口库房时,东方的天际才刚刚染上一抹橘红。
得益于李知涯的命令及时,现场已被兵马司的士卒严格封锁,痕迹大致保留完好。
潮湿的海风裹挟着浓重的鱼腥、朽木和隐约的铁锈味,吹拂着库房顶层边缘。
曾全维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蹲下身,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一寸寸扫过地面。
他当年在锦衣卫镇抚司当差时练就的刑名功底,此刻尽显无遗。
“把总,您看这里。”曾全维的声音沉稳,指着钱碌尸体原本的落点方位。
泥土上还残留着人形印记和深褐色的干涸血迹。
“落点距离库房墙体基脚,足有一丈五尺余。这距离,太远了。”
他站起身,模拟着动作:“若真是失足滑倒,人本能会向后仰倒,双手乱抓,坠落距离因阻力之故,绝超不过一丈。此乃常情。”
接着,曾全维又引着李知涯和耿异登上通往顶层的简陋木梯,指着边缘几处相对模糊的蹬踏痕迹。
“把总,耿兄弟,请看此处。
痕迹浅而乱,方向却诡异的一致朝外。
这绝非滑倒时双腿无意识的挣扎所能形成。
倒像是……被人从背后发力猛推,双脚来不及蓄力稳定身形,只能徒劳地在边缘蹭刮所致。”
最后,曾全维小心翼翼地用细镊子,从边缘一处翘起的木刺上,夹起几缕极细微的、深蓝色的棉线纤维,呈给李知涯观看。
“这料子,颜色深沉,织法细密,并非钱碌身上所穿寻常棉布。倒像是……某种统一缝制的号服或劲装常用的织物。”
耿异凑过来,瞪大眼睛看了半晌,瓮声瓮气地骂道:“个婊子养的!
照这么说,钱碌那龟儿子不是自己失足,是别个从后头硬推下去摔死哒?
他娘的!莫非是买主想钱跟货都吞了,搞这么一出黑吃黑撒?”
李知涯面色沉静如水,内心却已波涛翻涌。
他再次从怀中取出那张之前耿异上交的“证据”——
记录钱碌购入“彼岸香粉”的账单,以及那份从死者身上搜出的、来自广州的催货单。
他缓缓展开催货单,目光锐利地再次扫过上面那龙飞凤舞、带着几分商贾急切意味的字迹——
“钱碌贤弟台鉴:暌违日久,殊深驰系。
前批‘南洋苏木’百五十斤,货银业已两讫,合作愉快。
然兄处急盼之‘香药’叁箱,念及多年交情,已代为垫付定银千两,盼贤弟速速发来,莫误佳期。
穗城诸友皆翘首以盼。知名不具:蔡瀚文顿首。”
“笔迹、印章,之前都核对过了?”李知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力。
曾全维郑重点头:“回把总,单从文书本身看,无甚破绽。
蔡瀚文此人,确系广州城西颇有名的黑市商人,专营南洋各色货品。
其私章样本与我等之前因其他案子掌握的无异。
单据格式、用语,也符合广州那边商界的习惯。
看起来,钱碌私吞货款、暗中走私违禁的‘彼岸香粉’。
因分赃不均或被逼债而遭‘黑吃黑’,倒也……说得通。”
李知涯却缓缓摇头,将单据仔细收好,指尖在那“蔡瀚文”的签名上轻轻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