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燕早习惯了她这风风火火的性子,眉眼弯弯地取出袖中素帕,轻轻为她拭去水渍,动作细致温柔。自己则端起身前的茶杯,指尖拈着杯盖,慢条斯理地拨开浮叶,轻呷了一口。
“今日那小子一早就去京郊演武场了,等他回府,我立刻便同他说道说道。”肖娉婷将杯中已温的茶水一饮而尽,干脆利落地做了决定。了却一桩心事,二人便安心将注意力投向了楼下戏台,那婉转的唱腔正袅袅传来。
京郊演武场。
天宇澄澈,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偌大的校场之上,兵士们列阵整齐,呼喝之声震天,一招一式皆虎虎生风。霍骁一身玄色劲装,负手立于将台边缘,目光掠过台下操练的军士,却难得地一言未发。
副将杨树斜眼悄悄觑着自家将军——今日竟未如往常般下场提点,也未挑人上来切磋,那深邃的目光定定望着前方,倒像是……在出神?
“将军,”杨树粗嘎的嗓音带着几分犹豫,“可是对弟兄们今日的操练不满意?”他实在纳闷,在这演武场上,霍骁向来是全神贯注,今日这般魂不守舍,实属罕见。
这声音猛地将霍骁从缥缈的思绪中拽回。眼前那抹艳丽灼目、仿佛带着温度的身影骤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杨树那张胡子拉碴、写满探究的黑脸。
“去去去!”霍骁被他凑近的大脸惊得眉头一蹙,没好气地挥手驱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真是魔怔了,不过惊鸿一瞥,那人的眉眼竟在他脑中盘桓至今,挥之不去。
杨树眼睛一眯,将他家将军脸上那清晰无比的烦躁与恍惚尽收眼底,脑中立时转了几个弯。这满心只有兵法和武艺的霍大将军,竟会在督练时神游天外?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邋遢的胡茬,这情状……莫非是……铁树开花,看上哪家姑娘了?
此念一生,杨树顿时兴奋得两眼放光。他家将军年方二十有三,寻常男子在这个年纪,儿子都能满地跑了,可将军身边莫说妻妾,连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都无。他这个做副将的,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往日京城中并非没有贵女对霍骁青眼有加,奈何他家将军愣是一个都瞧不上,还常说什么“成亲有何趣味,不如与弟兄们痛痛快快打一场”,直听得杨树心惊胆战,一度疑心将军是否好男风。因着自己与将军相处时日最长,他很是担忧了一阵自身“安危”,为此火速与青梅竹马成了婚,并特意蓄了这一脸粗犷的胡子以“保平安”。
“将军,”杨树用手肘碰了碰霍骁,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您这是……心里有人了?”
“整日净琢磨这些没用的!”霍骁避开他的问题,目光扫过他茂盛的胡须,嫌弃道,“有这闲心,不如去把你那胡子刮刮干净,看着实在碍眼。”说罢,他不再给杨树追问的机会,扬声对着校场下令:“今日操练到此为止,解散!”语毕,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大步流星朝主帐走去。
将士们见主帅离去,立刻围拢到杨树身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杨副将,将军今日是怎么了?竟没找兄弟们过招?”
“是啊,连句指点都没有,太不寻常了……”
杨树看着一张张好奇的脸,故作高深地一笑,招手示意他们凑近,压低嗓门道:“依我看呐,咱们将军……怕是红鸾星动了!诸位就等着喝喜酒吧!”
众人一听,纷纷直起身子,脸上写满了“不信”二字。
“得了吧杨副将,不知道就直说,拿这种鬼话糊弄我们!”
“就是,将军那样儿,像是开窍的人吗?”
将士们哄笑着,觉得无趣,三两两地散开了。
“唉?你们……我说的都是真的!”杨树看着他们散去的背影,伸着手,气得直跺脚,“你们这些莽夫,等着瞧!等将军把夫人迎进门,吓你们一跳!居然不信我老杨!”
主帅大帐内。
霍骁独自坐在案前,帐外兵士散去后的嘈杂渐渐平息。他手中摩挲着一块半圆玉佩,玉质温润,色泽通透,显然常年被人贴身佩戴。这是母亲早年交给他的,说是另一半月在他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妻”——尚未出世的江晚宁身上,算是那桩玩笑般婚约的信物。
这半块玉佩,他自幼便戴在身上,即便沙场征伐,腥风血雨,也始终紧贴心口,从未离身。他对江晚宁的印象早已模糊,只依稀记得很多年前,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似乎见过一个裹在雪白狐裘里的漂亮孩子,在漫天琼瑶中,递给他一盏暖融融的小兔子花灯。
然而此刻,那模糊的记忆仿佛被一道炽亮的光芒穿透、重塑。今日街角那惊心动魄的一瞥,那抹红衣墨发、瑰姿艳逸的身影,就那样猝不及防、又无比清晰地烙印在他心底。像一团肆意燃烧的烈火,蛮横地闯了进来,点燃了某种深埋的渴望。
霍骁不自觉地收拢手指,将那半块玉佩紧紧攥在掌心,冰凉的触感与心底陡然升腾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烈而霸道的占有欲。
他要那团烈火,只在他一人的世界里,灼灼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