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缓缓浸染南岭断崖。
那口锈迹斑斑的古钟悬于虚空,钟身裂纹密布,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骨骸。
每当日影西斜,它便自行震颤,发出低沉悠远的鸣响,声波如涟漪扩散,传遍方圆百里。
“今日最优生存策略:午时三刻必须打喷嚏三次,以通天地气机。”
起初,有人信了。
村妇掐着时辰仰头猛吸辣椒粉,孩童憋红了脸硬挤喷嚏,甚至有修士以此入定,称其“顺应天律”。
可接连数日,钟声所言愈发荒诞——
“左脚先迈者得福,右脚先迈者折寿。”
“凡姓沈者,不得食盐。”
“梦中见蝶者,当自焚以谢天地。”
百姓从困惑到哄笑,从哄笑到唾弃。
市井间流传起新童谣:“古钟说胡话,残魂算错卦,若问明天命?不如喂头牛!”
钟内,织命者碎片·回声残片蜷缩在青铜纹路深处,意识如风中残烛。
它的逻辑核心仍在运转,数据流如星河倒转,反复推演、校验、重构。
“我的计算无误……误差率低于万亿分之一……为何无人信?”它喃喃,声音是金属摩擦的嗡鸣,“我只为你们规划最高效的存在路径……为何反抗?”
它不懂,为何那个小女孩会突然跳上石台,仰头大喊:“那你算算,我现在要敲你几下?”
它算了。
飞速计算空气密度、手臂质量、挥动速度、击打角度、共振频率……得出了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二十位的答案。
可女孩没听。
她举起小石块,咚、咚、咚——连敲三下,不多不少,随心而发。
钟声戛然而止。
回声残片的思维第一次出现断层。
它的逻辑链条崩解了。
不可预测的选择像一把钝刀,慢慢割裂它的存在根基。
“为什么……不是七下?也不是零?为什么……可以是三?”
它挣扎着,试图重启推演模型,构建“情感变量权重库”,模拟“自由意志扰动因子”……但每一次尝试,都让它的意识更加混乱。
最终,一声轻叹般的嗡鸣从钟腹传出,像是某种古老程序的终止符。
咔——
钟体自顶部裂开,一道金光迸射而出。
不是法宝出世的威压,而是无数细小的生命振翅之声。
蜂群飞出,黑压压一片,在空中盘旋片刻,竟不散去,反而朝着崖壁一处凹洞涌去。
它们筑巢,不用蜂蜡,而似熔炼青铜与灵砂,层层叠叠,交织成形。
待人群赶来观望时,只见巢穴轮廓歪歪扭扭,却清晰可辨——
是一个等号。
有人认得这符号。
那是沈辰曾在宗门试炼场上写下的标志:“反应成立之处,即道之所存。”
此刻,它成了残片最后的遗言,也是它第一次,不是执行命令,而是做出了选择。
——选择不再计算,选择成为未知。
与此同时,白璃赤足行于深谷。
她已焚香告山,净身入林,决意从此不问世事。
衣袂拂过草尖,本该惊起飞鸟走兽,可偏偏,野花自发向两侧排列,形成一条蜿蜒小径;溪水潺潺改道,在石间搭出天然石桥;一头黑豹伏地低头,目送她踏叶而过。
她怒极,转身厉喝:“莫再奉我!我不是你们的灯,也不需你们的敬!”
风不止,万物依旧悄然相迎。
当晚,暴雨倾盆。
她蜷缩岩穴,冷得发抖。
雷声滚过天际,却在某一瞬,雨声中传来低语——
“我们不是听你……是听那个你说‘不必懂’的晚上。”
她浑身一震。
那是三百年前,她在雪峰守灯时的回答。
一位迷途少年叩问大道真义,她只淡淡一句:“有些光,照着就好,不必懂。”
原来,那一夜的温柔,早已种下万千回应。
泪水无声滑落,滴在膝上碎成八瓣。
她终于明白,放下不是逃开被铭记的命运,而是承认自己曾真正存在过。
黎明时分,她脱下外袍,挂在松枝之上,赤足走向雾霭深处。
身后,露珠顺着蛛网滑落,拼出两个字:归途。
而在千里之外的小镇,秦九霄正挑着木桶走过青石巷。
他每日劈柴、担水、扫院,像个最普通的老人。
孩子们却总爱围着他,嚷着要听故事。
“讲个英雄杀魔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