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敲窗,江南的春寒浸透了书院檐角的风铃。
那少年伏案已久,青衫微皱,眉间却凝着一股不肯散去的清明。
他叫林砚,是这间私塾里最不起眼的助教,平日只负责抄录典籍、校对文字。
可今夜不同。
竹简上的墨字动了。
起初只是轻微一颤,像风吹过水面的倒影。
接着,整片简牍仿佛活了过来,字迹如溪流般自行游走、拆解、重组。
原本“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的条文,在他眼前缓缓化作:“权出自民,责归于官。”八个大字稳稳落定,笔锋遒劲,竟似出自当世大家之手。
林砚猛地起身,手中毛笔跌落在地,溅起几点墨星。
“谁?!”他低喝一声,环顾四周,唯闻雨声簌簌,油灯昏黄,四壁书卷静默如常。
再低头看案上竹简——非但未停,反而继续延展,新文自生,如江河奔涌:兴工学以利农桑,设议院而纳众言;废贱籍、通商路、立公法……每一条皆切中时弊,每一句都如雷霆贯耳。
更诡异的是,这些话,他从未学过,却读来心头发热,仿佛早已藏在胸中多年,只等此刻喷薄而出。
他颤抖着手想抹去文字,可指尖触到竹面,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拿起笔,蘸墨,续写。
千言万语倾泻而下,逻辑严密如天成,修辞古雅似先贤亲授。
等到东方微明,整整三卷《新律通义》已然焕然一新,不再是训诫百姓的桎梏,而是人民为自己立下的契约。
次日清晨,林砚召集同僚共阅此书。
有人翻开第一篇,见的是“废科举而兴实学”,主张以算术、格物、水利取代理学空谈;
另一人翻至中卷,赫然写着“女子亦可登堂议政”,并附有乡野女子组织织坊自治的实例;
还有一位老儒生,看到的竟是“山泽之利当与民共”,痛陈官府垄断盐铁之害,末尾甚至列出税收改革的具体算法。
“这不是同一本书!”有人惊呼。
可他们很快发现,每人所见虽异,内容却无一不直指本地积弊。
北方学者看到的是屯田改制,西南士子读到的是边贸开放,沿海之人则见海禁松绑、船匠授爵……
三日后,急报接连传来——
京城国子监奏称,藏书阁内所有《礼制大全》一夜之间尽皆改写;
岭南书院上报,祖师碑文浮现新训:“耕读者皆可入仕”;
就连偏远山村的蒙学课本,也在晨读时自动翻页,显出“识字不论贵贱”六字金光。
朝堂震怒,欲焚书禁言。
可诏令刚发,街头巷尾传唱的已是改编版圣谕:“若法令不公,何须百姓遵行?”更有孩童编成歌谣,一边跳绳一边唱:“税从何处来?刀尖逼出来!不如自己定,人人有份在!”
史官提笔记录这一幕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自是年起,逻辑不再唯一,正义有了多种证明方式。”
而在某个无人察觉的瞬间,天地深处那一道无形的波动轻轻震颤了一下——那是沈辰残存的意识,曾以为自己书写了未来,如今才明白,真正的文明不是被引导的反应,而是亿万心灵共同参与的连锁催化。
他的思想,也被重写了。
与此同时,市井之间,话语本身开始脱离旧轨。
一个农夫被催缴重税,官吏冷声道:“前年丰收,理应多贡。”
农夫抬头,眼神平静:“我丰收靠雨水,你收税凭刀剑,这两件事本就不在一个等号两边。”
围观者先是愣住,随即轰然叫好。
这句话没有引经据典,却让所有人觉得——对极了。
类似的对话越来越多。
卖菜妇人反驳巡街衙役:“你说我占道经营,可城门口那将军府占了半条河,怎么没人管?”书生质问考官:“文章好坏凭什么由你一人评判?难道真理也搞保举制?”
语言不再是服从的工具,而成了质疑的武器。
而每当有人说出这样一句话,空气中便似有某种微光闪过,如同无形的催化剂洒落人间。
白璃的身影早已消散,但她已化作千万人口中的那个“可是”、那个“为什么”、那个不肯轻易点头的语气。
她在每一个反问里微笑,在每一次思辨中重生。
另一边,旅人们也开始讲述奇怪的经历。
有人按着秦九霄留下的地图行走,却再也无法唤醒奇迹。
山不变桥,泉不涌水。
反倒是那些不顾警告、闯入禁地的人,总能在绝境中逢生。
最离奇的,是一名少女为寻失踪兄长,独闯黑风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