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地底深处,某种温润的律动正缓缓苏醒。
第380章土不雕,形自美
南方湿热的晨雾尚未散尽,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工地上已传来铁镐凿地的闷响。
新都选址定于平阳原,依山带水,本是吉壤,可连日来地基难立,桩木一入土便倾斜断裂,夯土层更是如朽纸般层层塌陷。
监工暴跳如雷,责骂工匠无能;工匠则面面相觑,只觉这土地仿佛有了知觉,拒人于外。
老匠梁十八蹲在坑边,手指捻起一撮泥土,细细摩挲。
他年过六旬,掌心布满裂口,每一道都像是岁月刻下的等式。
年轻时他随师父修过皇陵,见过灵脉涌动、地气翻腾的异象,但眼前之景却前所未有——土不松软,亦不坚硬,偏偏在受力时悄然“滑开”,如同避让某种无形禁忌。
“图纸错了。”他忽然说。
众人哄笑:“你连字都不识几个,懂什么图?”
梁十八没争辩。
当晚月出东山,他独自扛锄下地,闭目盘膝,将双掌贴于泥面,任夜风拂过脊背。
他不再丈量,不再划线,只是静坐,像一株扎根的老树,倾听大地的呼吸。
子时三刻,他起身,默默挥锄,顺着掌心传来的微震节奏一锄一落,动作缓慢却精准得如同应和某种古老节拍。
一夜过去,百步见方的地基竟浑然天成,表面平整如镜,踩上去竟有回音嗡鸣,似钟磬余韵。
地质院闻讯赶来,携灵测仪深入勘测,结果令人瞠目:地下并非寻常岩层,而是遍布蜂巢状络脉,细密交错,深达百丈。
更奇的是,这些结构并非死物,竟会随地面建筑用途悄然重构——学堂之下,孔隙开放,利于气流与声波传导;粮仓底部,则结为致密网膜,防潮隔虫;而牢狱旧址刚一动工,蜂络立即收缩闭合,宛如天然囚笼。
“这不是人工,是生态选择。”首席学士颤抖着记录,“它……在替我们设计。”
与此同时,江南某山村,一场葬礼刚毕。
家属悲泣良久,草草堆起乱石为坟,未加雕琢。
次日清晨,村民惊见乱石已自动排列成完美的六边花环,严丝合缝,环心浮起一块晶石,其上浮现小字:“安息处,即是归巢。”
守墓人跪地哽咽:“它认得眼泪的温度。”
消息如风穿林,无人宣扬,却自然流传。
人们开始学会不去强行塑造,而是俯身倾听——犁田时不执定式,砌墙时随手感走,种菜也不再拘泥行距。
奇怪的是,庄稼长得更好了,房屋更稳了,连雨水都似乎懂得绕开低洼人家。
而在西北群峰之间,南宫云澜残响虽早已散入虚空,但其音律之种并未消亡。
每逢月圆,村中器物便莫名共鸣。
中秋夜,一户人家捣米,杵击臼三十六下,屋中铁勺轻颤,门环微响,瓦瓮嗡鸣,竟自发汇成一段安宁小调,婉转如诉。
琴童闻之,连夜记谱,却发现旋律节奏竟与全村人的呼吸起伏完全同步——老人缓而长,孩童急而短,最终竟在子时归于同一频率。
更有一聋儿,每日午后坐在庙前晒太阳。
这一日,他突兀起身,双臂舒展,脚步轻移,舞姿竟与十里外钟楼无风自鸣的钟声严丝合扣。
医者以灵瞳窥探其脑,惊觉其视觉皮层正“看见”声波,色彩流转,如绘乐章。
沈辰的最后一缕残念掠过山巅,无声驻足。
他“看”到了亿万心跳正在悄然对齐——不是律令所迫,不是神通操控,而是因悲喜相通、愿念相契,自然而生的共振。
地底最深处,那枚由原始意识凝聚的“我”字符缓缓旋转一周,表面裂开一道细缝,似唇将启,又似笔锋初落,无声无息,却仿佛有千言万语,正待破壳而出。
墙角,一片陈年泥灰微微鼓动,似有剥离之兆。